可是这些,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
令华卿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默默行礼,而后离开。
(三)
问民日大会如期举办之日,令华卿并不欲围观参与,只是安安静静呆在为民堂内,执笔书卷,一刻不停。
这一日阳光正煦,冰雪早已消融,外头传来阵阵喝彩与掌声,连为民堂的门童都望眼欲穿地盯着远远坐着的公主,细细听来这盛会上的一言一语。
林湘玉已入内两次,请了令华卿出去围观,只道是公主命人过来请他出去观会,然令华卿并不理睬,只道手头还有要事,不便出去。
林湘玉无奈,只得又向了鸣凤禀来,鸣凤无奈,只得暂离值守,从杜诗阳身边悄然离去,转身入了为民堂。
“公子好大的架子,公主亲自邀约几次,都不肯露面,”入了堂中,鸣凤也不客气,只笑着对令华卿说:“鸣凤无奈,只能过来带公子出去。”
令华卿连忙起身,面露难色:“外头热闹非凡,华卿近日都在围剿赭琉余孽,若是一旦出现,怕会有人借机闹事,针对华卿而来,反倒伤了公主...故而华卿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这是令华卿的真实想法,只是那日去存英殿主厅向杜诗阳禀告时,竟无一人当回事。
“外头守卫都有五圈,无人敢在公主面前造次,公子多虑了。”鸣凤又笑道:“公主说,定然有人会提赭琉人相关的问题,所以,请公子务必到场,一同观会。公子,请吧——”
鸣凤并不给他再次犹豫的机会,令华卿无奈至极,只得叹息一声,迈出门去。
与多年前自己入宫的那一场问民日那般,今日这大会的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山人海聚众一起,犹如举国欢庆之盛会。令华卿不得不在鸣凤的指引下,穿过层层守卫,被径直带到了杜诗阳身边,闻喜见令华卿突然出现,脸色更是灿烂一笑,竟公然让出个位置,就让令华卿站在了杜诗阳右手边,引得周边一众坐着的朝臣们皆是私下窃窃私语。
杜诗阳瞥了一眼令华卿,人已站在了身边,当下心中便欢快起来。
既已来围观大会,令华卿便不再纠结,细细扫过面前宏达的场面,感觉上千张脸在自己面前乌压压堆叠,一时心中极为警惕起来。
再观今日参会的朝臣,竟在最远的边角上,看到了稳稳坐在那里的甄洛。
一道涟漪浮起,原来朝廷至今都还在重用甄洛。
也是,甄洛本就是当年柳敬堂他们想办法送入宫中,只为日后协助自己在宫中好进一步办事的人,只是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自己与兴赭帮已是一拍两散,但甄洛还是在的。
自己在宫中的举动,想必甄洛也向柳敬堂透露了不少吧。
令华卿心中默默想着,杜诗阳与问政者说了什么,自己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瞧得人山人海,其实都与自己无关。
紧紧盯着甄洛许久,猛然发现那甄洛其实也与自己一样,亦是心不在焉,一道目光始终朝着人群的一个方向看着,这让令华卿随即多了个心眼。
她在看谁?
令华卿心中咯噔一下。
然这大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倒也安安稳稳,令华卿有些站不住,这些日子身体一直欠佳,肠胃时常绞痛不说,睡眠亦是糟糕,前几日受了伤后,这几日只能是勉强熬着。此番站了许久,悄然看向杜诗阳,她倒是神采奕奕,几乎看不出一个孕妇有的憔悴来。
略略放心了些,只得挺了挺腰杆,继续坚持下去。
连着五六个人抽了签子上来提问,杜诗阳的答复都很是让人满意,瞧着大会到此刻,还算是四平八稳,众人心中安然。
谁知道,便到申时六刻之际,待前面一人退下后,再上来的中签者,竟是个体型彪悍的男子,上来粗满的行了礼之后,便拉开嗓门问:
“公主,我不是前面那些文化人,我说不来文绉绉的话,我就问一句,朝廷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到处抓赭琉人来杀!!”
话一落,当即犹如炸开了锅,几乎场子上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连里外五层上百名护卫,当即拧起了心中那根弦。
“你是赭琉人?”杜诗阳原本靠坐在软垫上的身子,突然直起,略略向前一斜,眼睛眯了眯,细细瞧了面前此男子来,而后瞥了头对另一侧的鸣凤快速低声交代:“速去查身份!”
鸣凤随即点头离开。
“公主这不是白问么?我肯定是赭琉人!要不是赭琉人,我好端端抽签子来趟这浑水问这问题作甚?!”那人大大咧咧问。
“你可知,朝廷抓的赭琉人,都是什么人?”杜诗阳又问。
“我管他是什么人!反正我瞧着我村子上的不少赭琉人都被抓了,有去无回,有些人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人家也没犯事儿,朝廷抓他们作甚?!”
“既然抓了他们,定然事出有因,你既未被抓,说明你是良民,何苦要到此处来为他们讨说法?”杜诗阳皱着眉头说:“好好过日子,天下太平盛世,赭琉人与他域人民共享,岂不快哉?”
“可是我没觉得这天下太平!我们村子里被抓了那么多人,都是赭琉的,现在他们家的老人孩子,都缺衣少食,家里没人干活,到处乞讨,我们这些人还要帮衬着,这不就是给我们添麻烦么?!公主,你们能不能把那些人放了,好让他们回家去!”
“放肆!既然被抓,又怎能随随便便放回来?!”
“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犯了事?!你们怎么不去抓其他国家的遗民?我觉得朝廷就是对赭琉有意见!”那人大呼小叫,生怕满场子的人都听不见,恨不得引起众人愤怒:“各位,朝廷抓了两三千的赭琉人,杀的杀,剐的剐!总有一天,他们会杀到你们头上来!”
瞧着杜诗阳已然面有愠色,外围的护卫也陆续入内,将人试图拉下,令华卿看向甄洛,只见了她满脸严肃,目光如炬,静静看着面前这一切,似乎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内。
令华卿不敢有丝毫放松,顺着她的眼睛看向四周,只害怕有人趁此机会制造祸端,引发混乱。
“没见过你们在问民日大会上抓人的!我是良民,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你们却要抓我!这就是公主的作风么?”那人继续呼天抢地,试图从那些拉扯自己的护卫手中挣脱,口吐狂言,企图引发众怒:“这样对待我们老百姓,以后这问民日大会也别开啦!都是假的!告诉你们,那个谋划围剿赭琉人的幕后主使者,就在现场!就是那个叫令华卿的,就在公主右手边!!在场的各位,如有赭琉人的,一起上去,杀了他去!!他是自己人杀自己人!他才是赭琉人的罪魁祸首!!!!奸佞小人!!”
越来越多的护卫一拥而上,将人又抬又拉,才将人拖离了现场。然而众人的眼神还未从那大汉离去的方向抽离出来,随即另一片起哄声起此彼伏在人群中响起:
“真是没想到啊,他们赭琉人真出了这样的奸人,自己人不护着自己人就算了,还谋划杀自己人....”
“到底是哪个?那个高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这么年轻就这么心狠手辣?”
“杀人还躲在幕后来指使,这人心中是不是有问题。”
“这种人走在街上,以后是会被人随便打死拖去乱葬岗的.....”
.......
众人纷纷攘攘,你一言我一语,远远近近传到主位上来,杜诗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令华卿,心中一痛,随即大声呵斥道:“好了!!诸位,请莫要被心怀不轨之人牵着鼻子走了!北华陛下爱民如子,怎会擅自暗杀子民?!这中间定然有误会!”
“那请公主解释一下啊,为何要大肆抓捕赭琉人啊?!”中间有声音传过来,杜诗阳还未来得及回复,便听得另一个声音起哄:“她就是个公主,能知道什么,我们还不如靠自己,先把那个令华卿打一顿!!为我们赭琉子民讨个公道!!”
说罢,不知道从何处飞来一块瓦片,直直朝杜诗阳方向砸来,杜诗阳还未反应过来,一道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公主小心。”
源源不断的东西从各处飞来,杜诗阳从缝隙中瞧着,竟是些红石砖、瓦片、木块一类的硬物,当即明白,这些所谓“群起攻之”的百姓,定然是受人指使,有备而来,或者一开始就有人筹划好的假扮寻常老百姓的赭琉人!
令华卿紧紧挡在自己面前,护着自己不被那些硬东西砸伤,她瞧了他坚毅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睛只是默默看向自己,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击打。
一边的护卫连忙冲入,在闻喜的指挥下,扶起杜诗阳火速离开。
“带华卿一起走!先行尽快送他回宫!!”杜诗阳低声交代,她如何看得下去他继续在此委屈着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