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了华卿宫,杜诗阳一人静静悄悄入了榻间,却见木桐守在榻侧,人已经睡去。
“公子用了药,亦喝了粥,”木桐自然欣喜不已:“今日公子甚至入了两口小菜佐粥,陛下,大喜呢!”
杜诗阳自是欢心点头:“你做得很好!”
遣了人出去,杜诗阳便守着呼吸均匀之人细细看来,却是如何看都看不够。
至午膳时分几乎快过了,令华卿才悠然转醒。
圃一睁眼,便见杜诗阳一身华服静坐身边,深知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权且就当做是为了早一点出宫,日后这日子,亦只能先在杜诗阳面前收敛起这份抵触来。
“你醒啦?!”
一如既往的关切,杜诗阳看向令华卿,他漠然的眼神,撞上自己炽热的期待,良久,终于凝聚了丝丝缕缕的柔和。
如此细微的转变,杜诗阳亦雀跃不已。
“他们说你喝了药喝了粥,今儿还能坐起来片刻,朕欣慰得很.....”杜诗阳好声好气地说:“这华卿宫朕修了好些年了,是按照原样修的....不知你可住得惯.....”
令华卿一时没有想好,该如何去接她一句又一句几乎有些讨好的话,堂堂女帝,如今竟在自己面前这样卑微,令华卿心中喟然,断断续续又想起过往岁月中的那些年,路边的相视,酒楼的对弈,伴读时的你争我辩,游学时的恣意.....一切都从赭琉那一场刺杀开始,自己沦为了杜柳婵的工具,而后一步一步.....
为何此生会遇到你啊,杜诗阳?
你既已一剑划断所有缘分,何苦又要将自己寻回来呢?
你已是帝国君主,叱咤天下,我亦为浮萍,安隅一方,此生不负再见,将一切恩怨断在这天地之间,日后你在朝堂,我在乡野,彼此安好,为何不行呢?
令华卿看着杜诗阳殷切的脸,还有掺杂着许许多多情绪的眼睛,陷入过往一时抽离不出,乃至眼眶被泪水打湿,亦未察觉。
杜诗阳慌忙之中取了帕子,悄然覆上榻上之人的眼角,令华卿这才幡然转回了意识,此番蓦然陷入过往,竟让她误会了共情。
“不必。”令华卿抬了手,将她捏又帕子的手推开,将眼神抽离,像前些天那般,不再理会她,但却再也做不到刻意地闭上眼睛,只能看向榻顶的帷幔,空洞不知思起谁来。
有些局促地捏了捏帕子一角,杜诗阳很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多年的误会早已经深入骨髓,何况此时是自己擅自闯入他的生活,让他又一次在死亡的边缘,失去了朝夕相伴的莫白。
“杜诗阳啊杜诗阳,普天之下虽不是只有令华卿一个男人,可自己却自始至终走不出他给自己带来的属于年少时期最珍贵的时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此番便就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自己也认了!”
回京华城的路上,杜诗阳深深地剖析了自己这番选择的缘由,堂堂女帝,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得到,独有令华卿此人,“折磨”了自己一年又一年,几乎令自己堕入疯狂的深渊,故而,即便这样强人所难地带他回宫,亦是值得的!!
那些天,女帝陷入了不可遏制的自我,强烈的占有欲控制着自己的心弦,因此,杜诗阳早已做好了被他不耻、漠视、厌恶,甚至羞辱的准备。
比起当年一剑划破他的胸膛,甚至都未明确他到底有没有落气便仓促地让人一把火将他连同整个暖福宫烧了此举来说,令华卿便是刺自己一剑,自己亦愿意受着。
杜诗阳几乎魔怔了一样。
“华卿....我知道你恨我....”杜诗阳依旧坚持着对他解释,哪怕这些话,令华卿在半梦半醒间几乎都听过了,可杜诗阳依旧不停重复着,似乎要说到令华卿相信并接受,原谅并放下为止。
“你不在宫里的这些年,我差点就疯了。我从没有这样意识到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我为我当年的错杀悔恨不已,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你。”
“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去了,这么多年,万安从来没有表露过你还活着的真相.....亦或者说,她其实也失去了你,找不到你的下落,故而更不敢透露你还活着的消息。但我一点都不怪她!当初是我丧心病狂,让人放火烧宫......若不是万安,怕是...怕是你也活活被烧死了.....这是天意,老天爷让我为我自己的癫狂而受谴责....”
“莫白的事....真不是我做的......”杜诗阳又提及此事,在令华卿心中搅起了一个漩涡。
“我没想到他突然写了罪己书....只是这封罪己书公布于众后,众人对你的谴责,朝廷对你的追杀令,便逐渐消失了....我想,莫白是故意而为之的.....”
令华卿暗自嘲讽,明明你已和莫叔达成了一致,何苦又来我面前再提一遭呢,这戏,杜诗阳你若是不演,我亦不会再追究了。
不想再听她提到莫白,此一生之痛,令华卿宁愿藏在心里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天。
“陛下何必再说这些,”令华卿终于听不下去,倘若她只是在耳边重复自己的悔恨交加,令华卿大概都不愿意打断她,也许她觉得,通过反复悔恨,自己才舒服,那便随她去了,只是,又一度提起莫白,自己便不再有心情了。
“恩?”杜诗阳一愣,方才反应过来,是令华卿开口对自己又说了话,而后欣喜道:“好,你不喜听,我便不说....华卿,你愿意理我,同我讲话,我已经很是高兴了。”
“大可不必如此,”令华卿并不看她,但口中的话却是迎上了她:“陛下身份尊贵,华卿不过亡国之徒,受不起陛下的忏悔。”
“华卿....便就当做你我二人年少时曾是无话不谈的知心人,这番自责忏悔,亦是该当的。”
“华卿不敢,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在华卿这样遭世人唾弃的人身边自降身份,委屈求全。”
一字一句,均是气性满满,杜诗阳却欢欣鼓舞地很,起码这人愿意同自己说话了,便是极大的进展了。
“好,我也同你说了这么久,你定然也累了。”杜诗阳起了身:“我先回去,你定然要好好喝药用膳.....”
说罢,瞧着面前之人立刻闭上了眼,甚至他的确与自己无话可说了,这才点了点头,先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