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万大军集结,被令华卿清晨时分带入京华城时,竟无一人阻拦。
满城皆为难民,废墟连连之下,尸臭已逐渐蔓延在都城上空,京华府官与朝廷将士多日在城中扶助救治,赈灾抢险,已精疲力竭,而今见有人跨马入城,后面是整齐划一的异乡将士,皆为茫然驻足,两边围观。
有个别将士将令华卿认了出来,心中为之惶恐,连连传递消息,将令华卿领兵入城一事禀告京华府官朱延清,朱延清吓了一跳,不敢延误,随即派了人紧盯了令华卿的人马来,自己随即快马加鞭入了宫,将此讯息禀至内阁。
彼此杜诗阳正在上朝,地动带来的灾害已由不得自己沉浸在公主遇难这一国殇之中,天下黎民更需要自己,杜诗阳擢人好生将两个小公主的棺木葬于皇陵之中,连一个国礼都未行,连一日都未休,便日夜将自己埋于朝事之中。
清点了这数十日来朝臣们各显神通“化缘”来的银两,不过数十万两,莫说重修这京华城倒塌的民房,便是用来给城中百姓施粥都不够几日。
杜诗阳陷入沉思之中,国库空虚和各地伤亡数量比例相差甚远,女帝已满目焦虑。
便就在此时,内阁大学士李文华却被悄然而入殿堂的朱延清拉至一旁低低耳语,杜诗阳在极为肃穆凝重的朝堂随即便感受到窃窃之声的侵袭。
“有什么话,比啊当众说!”杜诗阳皱了眉头看向二人:“朱延清,你不是在城里赈灾么?”
李文华只得急急从群臣列队中走出来报:
“陛下,臣有急奏!”
“说便是!”
“臣听朱大人来奏,就在刚刚,城里突然出现了一队异乡将士,队伍一眼看不到头,但训练有素,很有军纪.....”
“训练有素的异乡将士?!”杜诗阳一愣,很是意外:“普天之下皆为北华之土,郡县莫敢私自练兵,哪里来的将士?你们莫不是看错的?”
“陛下,臣等.....未看错.....”朱延清连忙出列回应:“他们人人皆背着行囊,瞧着已经步行多日.....为首的是....是....”
“是谁?!”杜诗阳更为焦躁。
“令华卿......”
话落,满堂皆惊,众人随即当庭议论纷纷,不知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令华卿?!!”杜诗阳自然是惊讶不已,当即腾起身子:“人在哪?!!!”
“在城里.....”朱延清自然是老老实实禀来:“陛下,臣已经命人紧盯住他,以免他集结将士,犯上作乱.....”
“陛下!臣一早就说了,此人乃作奸犯科之小人!亡国旧子,定然不顾一切结兵攻入皇城,对我北华帝国带来覆灭之危啊!!而今他带兵攻入,落井下石,趁危作乱.....”
“放肆!!!”杜诗阳怒火中烧,看向李文华,狠狠瞪住她:“朕问你,他可有带兵器?!”
“这.....”
“他可烧杀抢掠,践踏平民?!”
“这....”
“都没有!!你凭何以为,他便是趁国之危,携兵攻城?!”杜诗阳怒问道,拂袖朝云和殿外走去:“随朕来,一起去宫外看看!!!!朕也要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陛下.....三思啊.....”突然,身后众臣齐齐跪拜,劝诫道:“无论其用意是什么,还请陛下务必小心谨慎,莫要中了他的奸计来!!!陛下安危至关重要,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你们.....”杜诗阳又恨又急又气,可实则连自己都不知道令华卿此举究竟是为何,此番不得不顺应群臣拳拳之心,只得看了看闻喜:“去把朕的剑....取来.....”
众人见此,这次稍稍安心些,随即起身,随了杜诗阳浩浩荡荡朝宫门行去。
还未行至宫门,便见远远地冲来一匹高头骏马,骑马者衣袂飘飘,一身杏白,傲然身姿映入杜诗阳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脚步戛然而止,杜诗阳握在手里的剑已沾满湿汗,面前之人一脸青色,衣襟之上星星点点,皆是暗黑色的血迹,却昂扬脖颈,坐于马背,一双深邃的眼睛,对上杜诗阳惊觉的双眼。
“华卿公子,身子好得很,”杜诗阳低声道:“可文可武,亦能马背恣意扬鞭逐城,更有结兵入城之力....”
一道黯然的光,划过令华卿的双眸,心中凄凉一笑,满目皆是警觉之色的群臣,在杜诗阳的身后,与单薄的自己对峙着,在这空旷的广场之上。
松了缰绳,令华卿低低咳嗽了几声,松了松浑身僵硬的手脚,而后下了马,不着急说话,却轻轻拍了马背,那马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转头便朝来时之路,转身自行离开。
“华卿公子,驭马亦如此在行,”杜诗阳又捏了捏剑柄,口中不知是嘲讽还是欣赏,落入令华卿眼中,显然却是敌意满满。
她终究还是没有信任自己。
不论她曾多么忏悔地在自己榻前口中赎罪。
可此时,自己亦不想再怪她了,她是一国之君,她不能以小儿女情长的格局去看待自己,他明白她,可心中依然会痛。
伸手入了怀中,令华卿想去掏剩下的半块金龙符,他回来,是想和她谈一谈的,这一路来回,他耗尽了自己最后残存的力量,他已无太多牵挂,唯一担心的,就是如何妥善安置手中的巨额财富。
看透了这世间的一切,也选择了不再恨任何人,一个将死之人,与其带着不甘入土,不如褪去一切包袱,清白离去。
这一路,令华卿一路呕血一路昏沉,强撑着将人马带入城,让他们“见事做事,见灾救灾,见好就收,灾止就离”,安置好一切,才跨马回宫。
与其说是想尽快见到杜诗阳,不如说,他在和自己抢时间。
令华卿明显地感知,自己已到末路,可要见的人,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还没有结束。
可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宫里,却是杜诗阳领着群臣与自己对峙。
“你要做什么?!”李文华见令华卿将手伸进怀中,似要掏些什么,随即十分警觉地护在杜诗阳身前,口中大喊:“陛下小心。”
令华卿一愣,随即觉得异常可笑,手中一顿,只得缩回了手,罢了,这一群愚昧却又忠心的臣子,这一群无能却又胆小的女人。
“你还回来做什么?”杜诗阳突然心酸问道,可手里的剑却莫名提了起来,指向令华卿藏着什么东西的胸口:“你不是很想离开么?”
“是,”令华卿无奈点点头,可却愤怒不起来,满身满心解释疲倦,满眼满口早已经心凉,可脸上却微微笑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那你回来,是为什么?”
“为天下苍生。”令华卿凄凉一笑,胸中热血上涌,一阵呛咳冲出口中,胸前衣襟随即又沾染上星星点点。
不寒而栗裹遍杜诗阳周身,此刻五味杂陈之感令自己不知要用什么眼光,才能正确审视面前之人。
为天下苍生?
所以回宫,是为了取自己这个女帝的性命,还是为什么?
杜诗阳不懂,她越来越不懂令华卿,可手里的剑端,却已抵住了他胸前的衣裳,隔着布,里面是一块硬物,杜诗阳不知道那是什么。
“何为天下苍生?”杜诗阳咬牙问。
“为天下苍生,能好好活下去,”令华卿不想解释了,很多话,他不想当着群臣的面来说,只能是与杜诗阳私下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