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从今天深深记住，有一人曾为他而死。

老瘸子没要苏年从萧家武馆抢来的那袋金子，倒是收下了一整车的黄酒，他说什么时候喝完了什么时候就离开这地方。

他还问苏年他儿子是怎么死的，苏年没说相红杏刺了他一剑，只是说相红杏死在了冲锋的路上，挡在他身前。

老瘸子还笑着说什么他儿子也算没丢他的脸，为兄弟而死，不亏。

相红杏葬在安平乡外，也就是那片田野里。

他满身血泊倒在苏年怀里时，曾笑着说要把他葬在老家安平乡外的田野里，小时候他常常在里面与玩伴翻滚打闹，在这里他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小农舍，还有那长出的枇杷树。还有，生养他的父亲。

苏年在乡道尽头望着那片埋下油菜花籽的土地，他知道春来夏至时，将会盖满一层层的油菜花。

它有坚韧的根茎，茂密的叶，有着像栽种它们的农民们一样的淳朴与粗犷，像老瘸子手掌间无数布满沟壑的纹路一样坚定。而红杏，也会高高长起，再无苦痛。

院落前的木墩上。

老瘸子也是望向道口的田野，灌下一大口黄酒，眼眸间一丝老泪蔓延。

他低声喃喃道：“红杏再也不会从这条路上跑来了。”

那条弯曲着通向北边官道里的小路，听不到红杏小时候赤脚跑来的声音，而清晨的余韵落在地上，像是洒满了盐。

白发送黑发，最是离人愁。

金锭老瘸子没要，苏年就埋在了相红杏坟头旁边，用相红杏他自己的话来说，生前没过上啥好日子，下辈子要当个地主老财，不练剑了。

那马让苏年当了换整车的黄酒。

苏年想红杏没了，可大汉还在，要在自己的背上。他要碎碎念些什么，别让这汉子睡着了。

如此便剩下了两人一马，往北去了。

剑冢前有整片的连绵山脉，而剑冢首峰却并非是山脉最高峰，但占地之辽阔可称霸奇，由其上而下看，仿若云中之城山中之雄，风水地势极佳。且自凡人修道以来，无论王朝宗室，武派道观，乃至一家之运数皆凭地势，风水，道法。

三中得一，已是不凡。而剑冢三者皆备，如何不兴。

所幸一路无事，虽因伤势不能奔袭，但仍旧于正午时分到达山门前。

苏年缓缓停马，前望山门，内心百味杂陈，容不得多想，挥鞭踏出。

“何人拜山？”

山脚下，两名身穿白衣的剑修将苏年横剑阻拦住，冷喝道。

苏年望向两人，平静开口道：“西阁苏年，回山。”

其中一名弟子听得此话掏出一幅画像看了看，顿时拔出腰间长剑，冷笑道：“我道是谁，西阁叛徒苏年，袭杀官军，残害同门至死。你居然有胆子回到剑冢，莫要猖狂，快快下马就擒，与我面见东峰刑罚长老定罪！”

苏年眉头一挑，他早便料到内里有人得到他没死的消息，定会在某处使下绊子，可仍然没想到连看守大门的弟子都被其收拢。

苏年神色冰冷，淡淡道：“福门真是手眼通天。”

先前开口的弟子顿时愣住，不免有着惊讶和一丝慌乱，不过旋即巧妙的掩饰，又是喝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无需废话拖延时间。”

苏年问道：“知衡大长老可曾下令？”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对质，只是剑尖遥指苏年。

苏年下山遭受诸多暗算，师兄被杀，兄弟生死未卜，鹤龟石被抢，心中本就是怒气难平，一路上胸中剑气四溢，此刻再度受阻，绝难再忍，可他仍是深吸下一口气。

一手抓马鞭，一手抚上剑鞘，闭上眼平淡道：“让路。”

一弟子闻声怒道：“大胆西阁苏年，安敢在宗门面前不守规矩？”

苏年脸颊稍侧，对着背后的大汉轻声道：“你这痴傻汉子，要搁你早就拔剑了吧，是不是瞧见兄弟这怂样，早就在心里大笑了，对不对？”

他低着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好。”

话音一落，清平乐。

面前两人手中长剑应声断裂，双膝被废，两眼流血不止，大口喘息着跪地不起。

骏马高高跃起，直入剑冢。

山雨欲来风满楼，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