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自醉。
按理说上好的陈酿入口绵柔,舌抵上腭,咂嘴后尚留余香百回,酱香细致。
可山上盛传而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大曲窖,在某些老头眼里反倒偏爱这股浓烈豪迈的辣劲,火烧喉咙,气焰三丈最为爽快。
古神殿听起来挺吓人,其实不过几间破屋一处小院,可到这,是要爬过盛传的祁山万里路,九曲环绕,极为艰险。
今儿个平日里装上仙风道骨的男人心情好,准备拿出自己偷摸藏下的半坛大曲窖,趁着日常臭脸的师姐闭关两天,他也好去厨房赊点酱骨下酒。别看他堂堂大管事的身份,可按道理讲还真没捏过几个人,也就前几天飞剑杀了个老不死的,差点没让几十号子辈分通天的货色拿唾沫把他淹死。
他小心地撕开酒封,刚刚裸出一角,那洋溢的浓郁香气在陶醉男人的同时,也是令他陡然一惊,而后紧张地望了望四周,生怕又遇上几个顺风耳千里眼给瞧见。
察觉到自己这幅胆小的样子又是不禁叹出一口气,任谁说自己不是活的威风八方的,到哪里去人家都得恭声叫上一声大长老。
可偏偏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灶台旁个烧火的娃娃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要他一吹胡子瞪眼睛,小家伙就吵闹说什么南瓜姐姐告诉他,要是老男人发飙就找南林的女长老告状,他便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只能腆着老脸求饶。
这前些年留下的老酒多半都在师姐那里,哪里肯给他尝上一点,只有那瞎子回来才肯沾光喝上一点,所以这师姐自酿的酒卖在外面可能分文不值,可在他这帮师兄弟里看得可是比啥都金贵。
他将袋中酱骨倒入一破口瓷碗中,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口,那叫一个会过日子,倒好酒肉,这才盘坐下来细细品尝。
男人还没将一块带肉筋的脆骨咽下,就看到一把重剑直直的从门外飞来,射向他的面门。
他顿时胡乱咽下口中的酒肉但却仍不为所动,而后张开嘴骂骂咧咧道:“康老道,你要杀老子不成?”
面前的重剑于其眼前缓缓停下,而后变幻成了一名老者模样的红袍人,坐在了他旁边。
这老者瞪眼道:“杀你,我他娘恨不得把你抽筋剥皮,你还我徒儿!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屁事不干,装疯卖傻,能让东峰那帮老不死一家独大?”
男人不应声,照旧吃喝。
过了片刻,端起酒坛小心计算着分量肉痛的倒下半碗大曲窖递给那老者,后者也不做作,端起碗一饮而尽。
男人看的这一幕倒是跳了脚,吼道:“这是老子仅剩的半坛大曲窖,你他娘喝水呢?”
那老者放下碗的动作也是一顿,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想必也是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唉,这美酒怎么就这样喝了下去,还没寻得个味道。
他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道:“那啥,喝急了,再来半碗。”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瞧见了傻子一般,将碗一摔,道:“没了!”
老者将背后背负的巨剑往桌上一撂,木桌顿时一阵晃荡,吓得男人一把抱住了酒坛,老者吸了吸鼻子,而后一拍脑门撇着嘴平静道:“哎呦,瞧我这记性,师妹前两天叫我去她那喝茶来着,都是我忘了,过两天一定要去叨扰叨扰,顺便将今日之事嘛”
男人立马毕恭毕敬倒上一满碗,推到老者面前,谄媚笑道:“喝酒喝酒,师兄你这不是见外嘛。”
老者这才面色稍缓,而后慢悠悠道:“你那徒弟如此金贵,也舍得放下山去受罪?”
男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朝廷那边现在是越来越紧了,恨不得把我们连根拔起,这次好不容易瞅准了机会能让我们栽上个跟头,哪有这么容易结束。”
而后想了想,抬起头道:“他命硬,老天给了这份资质,没道理说话不算话。”
康老道感慨道:“这小子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圆葫芦,其实杀起人来强我那徒弟太多,你原本将他雪藏的计划怕是黄了,这小子可是在山下立不少威名啊。听说刚刚又废了福门的两个娃娃,你不怕洞英台找你算账?”
一旁喝酒不多的男人伸了伸腿,挥手道:“老洞不能说啥,我连左宗梅那老不死都给当着他面杀了,也没看放个啥屁。”
康老道瞥了一眼见底的酒碗,无奈道:“老洞以前也是个明白人啊,现在怎么非想着要和朝廷合作,难不成以为皇帝老儿能许他个武林盟主啥的?”
男人望向门口,而后好似困了一般趴在桌子上,喃喃道:“与虎谋皮。”
祁山路上尘土飞扬。
男人睁开眼缓缓起身,双手插入袖管,站在门前。
轻轻望向那个台儿山破甲过半百的徒儿。
才入剑冢,便出剑冢。
苏年翻身下马,背紧背后昏迷的汉子,径直越过那站立的男人,来到桌前倒下一碗烈酒,仰头喝下,抹了抹嘴角。
男人轻声道:“始作俑者我已格杀。”
苏年嗯了一声。
安静以后,男人回到桌子旁坐下,这次倒是没有吝惜美酒,给自己和苏年,康老道都倒上一碗,笑道:“你那碗喝完,替你背后的汉子也喝上一碗。”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