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憎恶。小野美黛拿着杯子僵在座椅上,感觉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让她喘不过气来。
“很抱歉。”谈竞突然站起身,顺势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用手绢擦着,“我忽然想起有些急事待办,失陪了,还请小野秘书见谅。”
侍应生已经端着上菜的托盘过来,惊愕地看着谈竞大步从他身边走过他倒是没忘记结账,但却没带够钱,不得已将栖川旬赠的那支万宝路钢笔压在柜台上,自己回去取钱送来。
小野美黛点了两个人的菜,谈竞离开后,她面对那些昂贵精致的菜肴,胃口全无。
她看不惯谈竞平日沉默寡言,对栖川旬逆来顺受,还要为日本人歌功颂德的样子,因此想逼出他的血性来,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能让她用这一瞬间来证明他没有在长久的潜伏生涯中迷失本性,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姓名。
谈竞给了她她想要的答案,甚至比她原本预想的结果还要好。
但小野美黛忽然就胃口全无,甚至后悔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想要将谈竞再拉回来,把方才的记忆全消掉,像他们刚刚在这张桌边落座时一样,不谈国事,只聊闲话。
侍应生为小野美黛斟上冰水,小野美黛一饮而尽,如此循环几次,到最后侍应生干脆端着壶站她身边,她喝完一杯,人家就立即续上,直到她喝完那一整壶水。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冰水喝多了,连吐息都带着凉气。
桌上的热菜已经变成了凉菜,路过的侍应生露出心痛的表情,惋惜她错过了最佳食用时间,那些油脂现在凝固了,吃起来会觉得非常腻。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小野美黛一直都没有离开,她自己知道她没有在等人,但却又不想走。她拿起刀叉开始用餐,那些精心烹饪的食物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整个城市亮灯的地方尽是些升平歌舞,凯瑟琳的驻点乐队开始演奏,绅士贵妇们相携滑入舞池,音乐声与谈笑声混在一起,愈发衬得她这处冷风萧瑟。
一个人站到她对面,小野美黛低着头,只看到了他扶在桌子上的一只手。
很漂亮的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常年握笔的地方有一点薄茧,不难看,反而更衬得这只手文质彬彬。
对面的刀叉被那只漂亮的手拿起来,手的主人仿佛在叹息:“还以为你走了。”
她依然没抬头:“那还回来做什么。”
“急事办完了,自然要回来。”他将一块冷透的肉送进口中,咀嚼两下,皱起眉来,“还能再加热一下么?”
小野美黛还低着头:“你问问服务生。”
他果然招来了服务生,那个俄国女人已经不见了,这次来的是个高鼻深目的外国年轻小伙子,说着一口很流利的英语。他告诉谈竞,可以返回后厨去加热,但二次加热会影响口感。
“那也比吃冷食的口感好吧。”谈竞这么说。
两人桌上的热菜很快被取走,小野美黛依然不抬头。她听到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的声音,一双鞋停在她面前,那个人在她身边蹲下,仰头看着她的脸。
“还以为你哭了。”他松了口气。
“从谈记者这里恐怕得不到什么安慰,所以不敢哭。”
谈竞轻轻笑起来,他将手放在小野美黛肩上,然后站起身:“会跳舞吗?”
“会一点,跳得不好。”她回答,“外公反对我学跳舞,他说闺秀不应该跳这样的舞。”
谈竞没问这个,她回答的有点多。
“正好,这里没有闺秀。”谈竞将手停在她面前,“我是记者,你是秘书,没有什么闺秀。”
小野美黛展颜笑了一下,将手放进他掌心里,两人相携滑入舞池,舞姿标准,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远的还可以再塞下一个人。
“为什么问我那些话?”谈竞忽然开口,然后借着小野美黛旋转的机会将她拉进怀里,贴着她的耳尖问,“你还在怀疑我?”
“你觉得你的回答能洗清嫌疑吗?”
“那些能洗清嫌疑的话,我说不出口。”他又将小野美黛推了出去,探戈舞曲进行到激烈的地方,两人跳的像是在打架,“你这次想怎么样?再将我弄进保卫局去?那还不如送我进特务机关,藤井寿比于芳菲可靠,他会直接杀了我。”
“你会好好活着的,谈竞,”小野美黛将自己撞进他臂弯里,但两人的身体一点都没有接触到,“保卫局和特务机关那样的地方,进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