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静谧了,卢西安的意识已然置身于地狱之中。远方巨山连绵耸立,岩浆烧得山脉通红,流淌而下汇入山脚下的时光长河之中。他快走着,奔跑着,寻找着什么。沐浴翻涌的岩浆,踏过时光的川流,地狱的最深处任他肆意遨游,死神的肩膀上可舞万载千秋!
终于在地狱的彼岸,他找到了,找到了那被地火焚烧殆尽的回忆,找到了自己迷失已久的灵魂。他想起来了,想起了一切欧阳、林茉、耿天浩、吴光明、实习生、公司、生日宴,再到雪儿、父母、林老头、饭摊、诊所、小区、全部的所有的爱情、友情、亲情、生活、愚蠢、暴怒、忧愁一一闪过,全都想起来了,全部的回忆感情在脑海里交错叠合。
山川猛烈震动,万里岩浆冲天而起,热浪磅礴席卷六合,滚烫澎湃横扫八荒。天地怒火自世界中央喷薄,无数火柱撕裂地表直刺云霄。云层里吐出几个暴怒的音符,闷雷交响仿佛上帝奏响的灭世乐章,千百道雷光同时炸裂,伴着狂风呼号驰骋天地之间炮管下的男人缓缓抬头,以肉眼对峙炮眼,威严更甚炮焰。眼中盛怒灼燃,无边暴怒足以鼓动地狱岩浆。心中杀意骤起,无上威严可命死神为他而战!
爆发只在一瞬,可那一瞬偏比天地雷光更长。霎时间雷光闪灭,地火收合。整个世界重陷漆黑眼前的欧阳再次出现,还是褐色的长发披肩,还是清澈的泪光闪烁,还是那张乖巧温柔的脸,一如记忆中那个雨夜的相逢,一如初遇爱情的青涩朦胧。
“请求开火!”坦克手再次发出请求,林老头的神色凝重如铁,不作回应。没有上级命令,不可擅作主张一位士兵的基本素养。巨型坦克逐渐消弭在浓重的夜色中。眼前只有欧阳,泪水为她的眼眸添了一层滤镜,使之看起来不那么容易陷入。却映出更令人惊怖的画面炮火轰击,满地血烬。她已经预见了卢西安的死亡,只是不能开口,只是无法提醒。
迷离之际,一道巨大的怪声传荡天地。像是晨钟初响,又像是丧钟哀鸣。似由天堂飘落,若自地狱喷薄。天空中满布的黑云呈圆环状四散开去,一面硕大的圆钟从更高的天空坠落完整地嵌入云环,钟面乌云弥漫,边缘雷蛇环绕。卢西安抬头看去那面钟,在哪里见过?在海底捞,在欧阳的生日宴,在自己的租房里,在诊所,在里屋,在所有地方。这面钟遍布世界的各处角落,一如这个世界的源头。
钟面上三针叠合,午夜。一时间钟声回荡,荡开云海,震慑雷光。那钟声仿佛有催人发疯的魔力,卢西安一时魔怔,不再理会什么欧阳,什么坦克,只顾平复心中惊悸,只顾逃离漫天轰响,疯了似的奔跑出去,身形化作一道光弧,刺入黑暗消失在夜幕深处。欧阳不再哭泣,瞳孔依然深邃,形体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永远地。屏幕前的林老头心里极想放松舒气,脸上依然紧张屏息,而两种状态同时交错的原因却是同一个卢西安跑了。他作为折叠世界总指挥官,既是行刑者,却又是放刑人,始终无法对这个男人痛下杀手,只好放他的背影远去。来不及思考太多,他便迅速转头下令。
“把所有兵力都调到研究舱!快!”
军事基地里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坦克装甲车隆隆巨响。江南小镇逐渐暗淡,浓重的漆黑吞噬千里,却无法吞噬卢西安奔跑的身躯。
高速奔跑使他的心脏压力倍增,近乎沸腾的血液从心脏泵向全身各处,剧烈的心跳稍微掩盖了心中那股难以名状的惊悸,灼热的刺痛感焚烧着那些悸动,那些彷徨,那些无处安放的灵魂。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一道石柱昂然指天本不该出现在此处。卢西安看到石柱,无力感骤然席卷全身,那石柱仿佛有磁铁的引力,凭空立于混沌间引这个惊魂未定的男人前来依靠。他拖着踉跄的脚步走近,蹲伏,背靠着石柱坐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胸口的伤疤已经有些开裂了,鲜红沿着石壁流淌。天空的阴霾倒映在湖面上污染了它原本的清澈,杨柳叶于无风处静止,凝结出暴雨前的宁静。卢西安抬头看着天空,电闪雷鸣,将雨未雨。心里所有的感觉都被燃尽了,空余灰烬堆叠。
再次,呼唤不知名,无来处。
“卢西安。”
仿佛是天雷在呼唤着他,回声夹杂进暴戾的巨响中,惊醒了云层的电蛇。胸口的伤疤骤然撕裂是爆裂。裂作一道黑疤,也许不能称之为疤,只是一道黑,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深渊也自愧不如的黑渊。
灭世暴雨终于等来了这一刻,拧起贯通天地的电蛇。暴雨沉重如铁,把整个世界浇作一片混沌。卢西安站了起来,瘦小的身影桀然立于天地之间,仰头接纳漫天暴戾,表情好似享受无际狂欢,瞳孔中浓腥之血流散。天公嚎啕大哭,以暴戾的眼泪冲刷整个世界,却冲刷不了混沌中那抹刺眼的浓黑。飓风凶猛地扑面而来,比暴雨更狂躁,比电蛇更扭曲。瘦小的身影巍然直立,以凡身肉躯对抗天地神力。心中那些死灰般堆积的悸动复燃而起,迭入狂风暴雨,起卷如龙。一片片余烬融入暴雨交错成灰,化作漫天青黑的雨块坠落黑渊。那黒渊仿佛得到了动力,极力涌动了起来,大开大合开时喷薄万丈阴光,风云变色。合时吞噬千里云海,日月无光。刹那间,无光无影,无天无地。渊底迸射出遮天的锋芒,无数道巨刃黑光撕裂天幕,刺入万里苍穹剿灭风云。
天塌地陷,折叠世界劈裂,命运钟轰然倒塌。
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