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句“此生若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之后,云霖就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折扇。
他没有伸手去接,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直到屋檐漏下的一滴水被风吹进来溅在他的手背上。他终于回神,揉揉眉心,朝外一望,那双蓝眸在月色中愈发清澈透亮起来:“雨停了,云散了,明月方可昱乎长夜。小侯爷乃是重情重性之人,只是在下却怕担不起这声子期。”
元毓爽朗一笑:“怕什么怕,我说你担得起,自然就担得起。”
云霖却在这时扫兴道:“可是,在下还未曾解开小侯爷所有的疑惑。”
元毓乍然收笑,闷声不语。
云霖便接着适才的话题:“第二件事,钟鼓馔玉不足贵。曾经在下的家中确如陶朱之富,虽不及四大商贾,但为鸾镜公子日抛万金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
元毓点头道:“既然你把话坦诚到如此地步,我也不必继续隐瞒。在此之前,我曾派人去调查过你,西楚衍州确有楼姓大家,但不知为何在昼夜间就家败如山倒?”云霖叹道:“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小侯爷为何不想想衍州是谁的封地”元毓当真皱起眉头想,而后咋呼一声:“慕子高。”
云霖苦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伐利落干脆,行事绝不拖泥带水。这些都是鸾镜公子对六皇子的评价,也是在下另觅高就的第二个缘由。”元毓听着,眉头紧蹙,提起筷子来夹颗蒜瓣,没有入口,又放回碗中。云霖起身给他倒杯酒,不紧不慢地续道:“六皇子十三岁就领军,十六岁灭一国,若是胸无城府,怎可行如此大事?只怕那城府比天高,比海深,非我等常人能企及。”
元毓问道:“难道你也不能?”
云霖轻轻摇头:“论起城府来,在下实不及六皇子,况且之前在下的心在山海外。”
元毓截话道:“那如今你也算是踏入红尘,何不与他较量较量?”
云霖浅笑着喝下一杯酒:“说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在下自小和六皇子斗法,时而在下赢,时而他赢,后来却因某一件事,在下一败涂地,此后再无翻身的机会。”
元毓坐直一些,奇道:“何事竟能让你也一败涂地?”
云霖也不隐瞒,坦诚道:“这要从师门承恩时说起,在下与六皇子自小对天下一统的理念就不同,在下认为: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故应行无为之道,顺其自然、不妄为、不作为,天下迟早能够大统。六皇子则认为: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戈,虽战可也。”
听到此处,元毓低声呢喃:“唔,这点我倒是认同慕子高。”
云霖也不恼,微微一笑,淡然续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是非成败转头空。战,可成美名,可成骂名。但终归世上只有几人能够占据史书几页,倒头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不都在他人的笑谈点评之中?”
元毓驳道:“若能留名史册,管他生何欢、死何苦,都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云霖的脸上遂露出微妙的神色来。停顿片刻后,终还是澹澹道:“只能说人各有志,否则在下也不会与六皇子有那般痴缠。其后,我俩结伴游历神州,恰逢灵衫国南侵,我们在西楚平野处遇无数逃难流民,也是在那里,我与六皇子各持己见,争论整整三天三夜……”元毓急道:“后来呢?”云霖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苦笑续道:“后来的事,小侯爷也就都知道了。六皇子毅然回熙京请命出征,以十三岁幼龄领军,十五岁综合百家之道改革税、军、法,十六岁灭灵衫,俘获降士四十余万,名动四方。”
元毓单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霖:“你那时候又有何作为?”
云霖没作答。半晌后,竟是拿起元毓送给他的折扇,一点一点展开,笑容若烟雨雅淡:“依我看,这首少年游太过锋芒毕露,后半厥何妨改成这样:人生得意莫言早,韶光霈夭桃。凤鸣朝暾,车尘马啸,喝汤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