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就去村里瞧瞧吧,干坐也不能生花儿,等找着了半夏,兴许还能顺道拜访一下三婶和表叔公他们一家子。许久不见,生分了些是在所难免,亲戚头路不说,总归也是承蒙照顾过的,不能失礼。
呃、说起来失礼,沈习回过神儿来,赶忙摸了摸自己外褂衣里的暗袋…果不其然,她现在是身无分文。
唉…算了吧。
本来是有攒一点儿家底的,可自从相府里净身出户后,一到了宫里,又衣食无忧,她就压根忘了自己其实穷得叮当响这回事儿了。
再说这些日子,她除了沉迷风花雪月以外,还干过什么正事儿啊。别人不晓得她的底细,她自己还能不知?可叹美色误人,岂分男女。日子混成这样,两袖清风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舍她其谁…
这一路要往村子走,势必要经过后山的那片坟地,好在现如今是早晨,倒也莫怕。她不是都由着自己性子,连狐妖都喜欢上了嘛,说怕这怕那的,只怕是太过牵强了。
沈习边胡思乱想,边抄近路去村里。今早风不大,但是有点冷,尤其走起路来,俩胳膊总冒些寒意。
从南婴洞府门前下山后,她也只着一身单薄的素色棉里衣,和一件深灰长外褂。这是长婴标准的女子跑江湖穿戴,寻常至极又相对简约,连腰带都没必要系,最为适合行程匆忙的商旅。只不过是有一点,略显寒酸。这与长婴女子一贯讲究的素雅别致很有些落差。
不过幸好沈习并不是真正的长婴女子,倒也不太介意这些,穿戴好看自然是好事,自己瞧着镜子也能赏心悦目一点,但一切形于外在的享受毕竟还是要看经济条件的。
犹记得她还在相府帮工的时候,也是她经济到了最顶峰的时候,一过了那个势头,接下来自然是要急转直下了。
且不说那时文归宁对她关照有加,时常没多久便命人给她添置几件素雅的衣裳,一来一往,谢来谢去的,她到底也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怎么需要自己的感激,只不过是出于自身对体面打扮的那一套格外讲究而已。
他处处力求尽善尽美,偶尔甚至把他自己长期养尊处优的一些生活习惯与要求也延伸到她身上来了。这有时也挺让沈习困扰的,但大多时候,她还是勉力而为,虽然偶尔还是会明知故犯。
打一开始,她确实是多蒙他的关照,但程度还不至于到后来那般令她受宠若惊。当初刚入府中不久,他就明白说过,这一切目的只在于报答,让她安心受用便可。既然如此,她自是没有二话。
直到后来,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无论是她衣着的挑选,膳食的口味,住处的舒适,乃至附庸风雅的消遣,他都逐一开始参与进来。
兴许还是沈习太过顺从的原因,文归宁一说哪点什么地方不合规矩,她也从不反驳,盲目照做的态度,反倒使他开始对她不吝赐教了起来。
要说相府公子指使起仆从来,自然是比别人更得心应手,不料换了个人,在这一点上,终究还是失了分寸。他迫切希望看到她的步调能与他一致,这样谈论起风花雪月来也会格外融洽,但归根究底,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她也同样喜欢上他之后,将会是怎样的百依百顺?
相处的时日越久,文归宁越有意摸清沈习的底细,对她的一切自然也就格外用心了起来。然而,他的示好面孔之下几乎全是微不可查的试探,他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有其目的性。如果当时,在文归宁还没有完全对她放下戒心,沈习的行为只要稍有行差踏错,他便将全盘否定她的所有,让她追悔莫及那一着不慎。
可他终究是年少,还不够沉稳,欲擒故纵才初次尝试,倒先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他对她的诸多要求,有时过于严厉,有时却又宽容得过分,内心的底线忽高忽低,让人摸不清头脑。但见沈习又一味只知好言顺从,这就更助长了他的挑剔本性,到头来,反倒误了她自己,也误了他。
好在从始至终,他对她的表现都还算满意,只是到后来,他又开始不满意了。只因他看出来她有时也并不像表面的那般听话,虽说不是虚与蛇委,却也学会了阳奉阴违。
那时,文归宁偶尔也在想,她才入府多久,就做了他最忌讳的事,这是他所无法容忍的。但他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就算死要面子,也不愿反躬自问是否是自己逼得太紧。可直到最后,沈习入了宫,他仍是没有半分觉得自己哪处做得过于咄咄逼人了些。
后来,他大约晓得她的脾性了,对于亲近之人,无非软柿子一个,既然她方方面面的条件也勉强符合母亲的意愿,这倒省去了再回本家寻觅良缘的麻烦。
这几年文归宁早已过了适亲年纪,就算没有,也由于文氏先辈与世祖女皇有言在先,姻亲之事,便从来没人敢到府中提及。若仍照往常的例子,只待文氏女子年纪一到,由相府家主出面到本家氏族中挑选人物,再往送聘礼,择良辰吉日,八抬大轿嫁入府中即可了事。
怎料到文归宁这一代,万万没想到却只出了一子,文氏的香火可见岌岌可危。文瑜这几年为此也没少愁白了头。如今年月,本家女子品行修养俱足,且到了适亲年龄房中仍一侍皆无,而甘愿入赘的屈指可数。可文母谁人?通权达变之辈,有的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本事。本打算从皇城里物色人选,再使其过继到同宗本家,待时机成熟,让那女子自愿入赘便可。明面上,这并不算违背先祖与女帝的条约,自然也够不上欺君之罪。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有一个,即便旁人靠得住,她断不会希望看到自己老来的依靠不在身边,反而还得仰人鼻息的过活。
说来说去,文瑜并不缺亲情,所以,她需要的,也从来不是一个儿媳,而是一个能对自己唯命是从,又对文归宁千依百顺的傀儡而已。只要一有文氏正统血脉的继承人,儿媳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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