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下马由方是带路的地点是一个一半被山峦环绕的小草坡，坡上挨着一块大岩石有一眼山泉，沿途上山的行人都会选择在此休憩。因而这个小草坡上建了一个小木亭，大红的亭柱，金漆的顶盖，题字岚泉亭，每年都有南山庙来的人刷新修葺。

山泉被人工隔成了两部分，干净的泉眼处搭建了一个四方水泥盖，防止泉水被弄脏，外面还有一处露天的水洼，囤积着泉眼中流出来多余的水，是为上山的牲畜饮用的。

伊悠然众人各自牵马饮水之后，便任由其在草坡上觅食，几人走入小亭，决定休息半小时再上路。

这一路因为封小神那诡异的一句话，众皆沉默，此时进入小亭休息，便有不少不得不开口的时候。

尴尬是难免的。尤其是当方是从百宝箱内为伊悠然摊开一块雪白的布在小亭栏杆上请她入座时……莫小欢张大的嘴对着顾青妮，令原本还没觉有什么的她反倍觉尴尬。

那块布很长，伊悠然坐下后，旁边还坐下了一个周子曦，顾青妮的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一点。

小亭里没有桌椅，只有三条栏杆可以坐人，顾青妮选在了伊悠然的对面，离得较远，她也不擦，一屁股直接坐下去，一直没去看方是的脸。莫小欢悻悻地陪她坐下，因为明白方是此人对她姐的意义非凡，此刻她总算拾起了一份姐妹爱心，暂时撇开她的幻想世界，挑个话题建议道，“姐，你渴不渴？要不我借个杯子给你打山泉喝？”说到杯子时，她眼睛看的是方是的百宝箱，刚才见他打开时，那里面琳琅满目，好像什么都有。

“生水有寄生虫，吃了我怕肚子痛！”顾青妮咬牙恶狠狠地朝她道。明显还记恨这小妮子提出“青梅竹马”那茬。故人重逢，就算有什么过往她原本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被这么一挑明，她还要怎么装？

话音刚落，却听见亭外的山泉处传来封小神享受的赞叹声，“这水儿可真甜！”又大声喊伊悠然，“姐，我给你装一杯来啊？”与莫小欢所说竟如出一辙。

印象中，伊悠然从不大声说话，更别提与人对喊。因此这一问她只是笑笑，连看都未看那个方向。

周子曦却已递给她雪阳杯，蓝色的杯身里装着她常喝的蜂蜜茶。

他随身携带两人的雪阳杯，另一只是他的，白色，里面装的倒还不知是什么。

于是，当封小神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山泉回来小亭时，见到的却是伊悠然已在优雅地喝茶。

他撇撇嘴，转而想孝敬周子曦，却见他子曦哥手里也捧着雪阳杯，正在拧盖子呢。

当他想将目光转向其他人时，发现方是已经十分强悍地从他的百宝箱里掏出一个开水壶，周正与周子默分别从他那儿得了一盏空杯，莫小欢不请自拿了两只，然后还是温热的茶香便飘满了整座小亭。

看见这人手一杯的现场，封小神也不甘落后，啪地一声把手里的山泉倒掉，跑到方是跟前也跟他讨了一杯不知名的茶来喝。

“呕！”

“呕！”

这两声分别来自小神与小欢，然后是异口同声并伸舌头，“好苦啊！”

面对这两个活宝，周正依旧好脾气的笑，他看来是懂茶之人，向方是投去赞赏的目光。

至于周子默，他即便吃的是毒药，也会不动声色的。

倒是顾青妮，明明苦的要死面子上却要死撑，只好闭着眼吞咽。这么一来，慢慢倒也品出一点味道。

“姐，快，赏我点蜂蜜茶！”又是啪一声，封小神把剩下半杯方是茶倒掉，引来方是眉尖一个耸动。

见此情景，又看看伊悠然身边稳如磐石的周子曦，同样受苦的莫小欢可不敢上前，于是飞奔出亭子，朝甘甜的山泉水而去。

亭子里的伊悠然却是又起了逗弄小神的心思，故意细水长流的倒茶，到最后让封小神心痒痒时还只给他倒了半杯。

封小神不敢抗议，委委屈屈地喝了。他明白，让姐把她喝过的茶再给出来喝，在场的恐怕也只有顶着小孩儿身份的他才可以得此“殊荣”。

但蜂蜜茶实在太少，方是茶又太过厉害，封小神还是满嘴苦涩，正要再求点，却闻到一股比之前茶香更好闻的香味来。

连正一心吃苦茶的顾青妮也被这香味吸引得眼睛一亮。

“呃……”封小神看着周子曦手里已经拧开盖子的水壶，猛地蹦后一尺，满脸的退避，这还不够，最后干脆学莫小欢也朝山泉撒开两条小短腿飞奔而去。

顾青妮正奇怪他闻到这香味怎么不进反退，回看手里的茶，也是闻着极香，吃起来极苦，不由有些胆战心惊地看向周子曦的手。

伊悠然停下喝茶的动作，也看向周子曦，“是青酒？”这一问是肯定，她记得这独特的香味。

两人今日还是第一次对视，周子曦在面向她时，眼底的阴霾如云雾散，露出清润的笑容。心底却在叹息自己，无论如何终归对她……毫无办法。也许……即便把他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参禅十年，想尽一切不再想她的理由，一条条摊开、剖析不能再爱她的罪状……做足心理准备，却一旦重见天日，重见她，哪怕只见她一个微笑，十年之功也会尽付乌有，千般考虑终全归虚化。

“是。”

“很香。”

“嗯。”

仅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字眼，当这两人微笑以对时，旁观的众人却徒生一种插不上嘴的挫败感。又或者说，有感于这两人之间淡淡流转的那抹不知名的悸动，他们也不忍去打扰。

“可是也很苦。”见周子曦喝得面不改色，伊悠然不由道。

杯沿遮挡后的眼睫因她语气里一丝关心而痛苦的抽蓄，周子曦闭了闭眼控制手指，缓缓停下喝酒的动作。

琥珀色眸光流转，可能因为酒气渲染，更显清光似雪。他注视眼前的女孩，思绪却已渐渐飘远。

……记忆回到昨夜，在离水亭，老管家为他斟满一杯又一杯新酿的青酒。

“这酒是用公寓里，那些不成熟的青果酿制的。”

“这叫青酒。酒香清冽，是我所酿的酒中，最满意的一道香。”

“但是，它的味道苦涩无比，说实话，也是我这辈子所酿最难喝的一味酒。”

“子曦，这是我专为你酿的酒。”

“你选择为她要走的这条路，就像这酒一样。它的香味给你希望，但这份苦涩会令你痛不欲生。”

“有结果并不一定是好，也许只是一颗永不成熟的苦果。”

……心中刺痛，思绪被拉回。

触电般避开那幽蓝色镜片后的目光，周子曦猛然再喝一口青酒。

味道一如昨晚，苦到舌尖麻木，苦到此刻哪怕是一丝丝的甜也能令他味觉欣喜若狂。

“先生他，把你这一次的身世告诉你了吧。”老管家叹息。

“是，他说他是我的父亲。”子曦微微笑着。这清光绝尘一笑，却如何比哭更令人心绞。

“他说，如果换做前世，我伦理上，是她的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