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留在岚泉亭看马，其余人由方是带路改为步行。

方是一边走在前面，一边每走十四步便燃下一根香插在路边。这个步数自然是好奇的封小神问出来的。

他一直对每年扫墓队伍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很觉新鲜有趣，今日能够亲身经历，十分兴奋，硬是缠着方是要帮忙点香、栽香，一路围着方是转。

这时，他不经意开口说了一句，“方是你怎么不学那些人一样三跪九叩啊？”三步一拜，九步一跪，到他这儿便简化成小神语录了。

这话不知怎么把方是给惹着了，一不给他香点，二不让他栽香，连脚步也加快不等他，封小神顿时悻悻然。

小孩子要是想玩什么不给玩，他就会故意给你找茬。何况于封小神这样的鬼精灵，还会专找经过他观察之下自认为是对方弱点的茬。

“喂，在下的，”既然是找茬，也不叫方是了，只叫他封小神取的野名绰号，取义于方是招牌自我介绍，“你跟那个怪兽一号真的是青梅竹马吗？”

“怪兽一号？”方是回头，镜片后亮光一闪。

“就是顾青妮啊！凭她那张脸，和我姐跟子曦哥比起来，不是怪兽是什么？”封小神眼珠子一转，跑到方是前面倒退着走一面看他一面说，“还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会觉得她比我姐还好看吗？”说出这个假设时，他脸上鄙夷的神色显而易见。

方是的眼角抽动……暗讽小小年纪成语之类倒学得不错。

见他不说话，封小神忽地啊了一声，“说到西施，我想起来了，怪兽一号的妈妈以前是卖馒头的，大家都叫她馒头西施，学校里还有人叫怪兽一号小西施呢！”

方是终于忍不住接口，“想不到小神少爷，小小年纪便如此八卦。”

封小神斜他一眼，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八卦别人，总比被别人八卦的好。”这样一句本已把方是噎至无语，临了却见他回转身去走在前面摇头晃脑地又来一句，“哥讲的不是八卦，哥讲的是寂寞！”

说到封小神的寂寞，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是“强化基因试管婴儿”，与一般仍需要植入母体的“试管婴儿”不同，完全出生于实验室，所谓母亲不过是亿万基因库里一个连姓名都属绝密的捐赠人……父亲又长年累月不在身边，他也没有兄弟姐妹。

遇上伊悠然三人，可说是他的幸运，却也有一种不幸。只因这些人都太聪明，和他们相处多了，本就很聪明的小神便不屑再与那些幼稚的同龄人玩耍……一个孩子老是徜徉于大人的世界，说到底还是有一个角落沦于寂寞的。

言归七号公寓五人赶路去扫墓的目的地山岚小峰，一路上有因为寂寞而八卦的封小神唧唧喳喳，倒也不让这过于漫长的路程太过寂寞。

一路上翻山越岭，穿林涉水，还钻过两处天然岩洞，像要证明这条路的确蜿蜒曲折，没人带路根本无迹可寻似的，方是走的尽是些犄角旮旯，虽然可以领略到几处因少有人涉足而维持完好的天然风景，但也让跟随的人因为不熟悉这样的道路而时不时地遭遇各种“陷阱”。

譬如，偶尔会被阴暗潮湿的岩壁上滴落的水滴冰一下……

再譬如，偶尔会被地上厚厚的树叶所骗，一脚踏入某个积水的泥洼……

更别提经过树林时，树上不时落下不知名的野生虫子……

终于……方是发话快到了，众人爬上一条长满没到膝盖的黄毛草小路，从一块大青石后转出来，到达一处山脚，摆在眼前的总算出现了一条正常的小路。

这是一条与青云梯相似的台阶，却是白色的岩石，打磨也很光滑，台阶不长，却很陡，笔直通上头顶一处看得见的小山峰。

这条路的两旁是两排厚重的松柏，四季常青的枝叶呈现墨绿色，仿佛积累了岁月的痕迹，沉甸甸的。

此时，太阳早已驱散了山中雾气，今日还是春天里难得的骄阳烈日。

那一条被松柏的阴影重重遮掩的白石台阶，让人一看便有种阴凉惬意的空气透出来。

封小神最怕热，连续两小时的赶路也让他累到不行，恨不得飞过去树下纳凉，却只能扶着膝盖挪过去，最后还是周子默好心拎了一把，将他丢在最大的一棵松柏树下。

这一路上最狼狈的要数封小神，开始那一半路程他自诩男子汉要自己走，但到了中途正觉得累想要求助于子默哥时，却好死不死地踩进一处树叶下的水洼，把脚弄得又脏又臭，众人都躲他老远，更别提背他了。于是剩下一半，他已无力调皮，只顾拼命埋头赶路。因为他深知公寓里他的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一旦正言拒绝，是断没有可能因为他年纪小而心软改变主意的。

这时他赖在树下，自觉狼狈，便想看看其他人是否也一样，之前赶路太累一直没心思留意……这一看，又让他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方是这家伙一身黑西装又熟悉地形，身上没弄脏什么不算奇怪，就是脏了也看不大出来。

奇怪的是以子默哥和子曦哥的身手……难道会避不开树叶，草根，还有小虫子……

虽然高手依然是高手，就算拨开衣服上灰尘的样子也是很帅没错啦……但回忆起曾在健身房见过用同时从四个不同方向发出二十道飞镖的机器练习身手的子默哥……小神于是很快遭遇这次扫墓途中第三大不解之谜。

只因他在两位哥哥身后不远处，看见了一身白衣、仍旧一尘不染，连片干净的树叶子也不曾落在她发丝儿上的姐姐……难道姐姐的身手比子默哥还要厉害吗？小神无比震撼中……

其实，他光顾着考虑伊悠然，这是一个盲点。他不知道这样去想：当有不该掉落的东西即将掉落在伊悠然身上时，周子默与周子曦两人是会用身体去为她遮挡的……可怜的小神，这还不属于他目前能理解的范畴。

其他人短暂休息的时刻，方是仍然勤奋地焚香。他在白石台阶两旁都点上香，并燃起两根红色蜡烛，还在最底下的那层台阶一角烧开了冥纸。

伊悠然不大喜欢这浓重的烟味，便率先上了台阶，朝小山峰走去。

封小神赖在地上抬头看她白衣飘飘，登上笔直陡峭的台阶，竟不由自主地想到电影里那些登台求雨、盛装打扮的演员……但和姐比起来，他们也都是怪兽。

周子曦与周子默也随后跟上。小神在下面仰头看三人背影，看着看着忽而鼻子一酸，有些委屈。这令他记忆深刻地回忆起了初见三人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好像他忒多余。要不是他死皮赖脸求着留下来，一口气主动提出无数发誓会遵守的乖宝宝条款，那一晚他差点就要被丢在公寓庭院睡亭子里的吊床了……从那时起他便牢牢记住了一点：在这三人面前，“他作为小孩子便该被宠着”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恐怕别说他只有两岁，就算是才刚满月，那三人原来什么样还该是什么样，绝不会因为他而改变……相处七年，小神已深深体会，想要陪在这样的人身边，只有融入他们，习惯他们，遵守他们的规则，可千万别妄想着能够改变他们。

因而即便再多的惊奇，他也不觉是惊奇再多的疑惑，他也不觉是疑惑。

默默接受七年来发生在这三人身上的一切。

“小神少爷，我们也该上去了。”封小神正难得多愁善感、兀自出神之际，却见方是晃了晃他，在眼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