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轮到你把我经历过的事情都尝一遍了。

封小神回过神来，看着方是，心下闪过小恶魔的狡猾因子。想要加入我们，哼，你还早着呢！

…………

山岚小峰。

台阶尽头，竖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伊悠然指尖轻拨，扫落一片卡在字体中的枯叶，完整地露出这四个碑文来。

这里是一处小山峰，却被人工削平了山尖，露出一个直径大约七米的小圆平台来。

圆台周围依然种着松柏，还沿着树根栽植了一圈四季青，将泥土扎根得十分紧实。

中央是一片繁碎的白色小野花环绕着一座合衣冢。

墓碑沿袭了公寓庭院里八角亭的风格，用黑白两色油漆描摹出黑龙雪凤，龙的庄严巍峨，凤的羽翼飞扬，在这一片静谧沉重的松柏包围之中，给人一股犹如活物般的天地灵气，叫人不经意间对上龙珠凤目时心神一颤，肃然起敬。

伊悠然不自觉地微偏下巴摘下了墨镜，迎着树叶间的山风，她发丝轻扬。

这一刻，她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做。也许是冥冥之中，这龙与凤给了她某种暗示。又或者出于尊敬，她该以真颜相对。

要做的事很多，准备的东西也不少，方是却首先从他百宝箱里翻出一部摄影机，摆上支架，正对着墓碑的方向，镜头将小小圆台尽收眼底。

与祭拜伊悠然的“父母”不一样，那完全由她自己决定，谁也没想过质疑。

山岚小峰埋葬的是伊女士的养父母，便需要按照当地的风俗。

这里谁也没有方是更懂得飞凤镇人扫墓的习俗，封小神恢复了一些力气，很快便对他捣鼓的这些充满了好奇。方是准备最多的是烟花，全都制作成球棒形状，可像香烛一样插在地上，此外还有糕点、杯盘、酒以及刀具等。

他在墓碑前摆好糕点，点燃蜡烛与香，又烧开冥纸，一回头却见身后四人全只顾看着他，不由有些好笑。

他将一把柴刀递给周子默，打着商量说，“子默兄，劳烦你去山峰下面砍些树枝来，主干要结实，枝条要茂盛的，最好是些未长成的小树。”

周子默看向伊悠然，她只是笑笑，周子默于是转身下台阶，却未曾接方是的柴刀。

封小神嘲讽地拍回方是看上去很老土的柴刀，“几棵小树而已，我子默哥还需要用这个吗？”

方是也没说什么，把柴刀放回去，又对周子曦说，“子曦兄，劳烦你将这些烟花绕着平台一圈插在地上。”

周子曦依言离开伊悠然身边，封小神也抢上前去，“这个我喜欢，我也要！”

“露法小姐，”方是对剩下最后一人笑道，“您可以四处看看风景。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是站在镜头里面，这段录影到时候会传给您的外婆。她希望留下和这里有关的记忆。”

伊悠然听闻，海蓝色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次，睫羽如扇滑过。她没说什么，却退离了墓碑，退出了镜头的画面，而是站在了摄影机拍摄的角度，慢慢欣赏着三人忙碌的画面。

方是见此也不好说什么，暗暗摇头，他从百宝箱中翻出绿色的油漆与毛笔，开始描绘墓碑上已经褪色的字迹。墓碑中心有一排深刻的竖体字，原本便以绿色油漆描摹。上书几个简单大字：周公与妻长埋于此。

话说当年这位周公因缘巧合收留了从外地流落至此的伊女士，认作义女之后，不出一年妻子竟怀孕，算是老来得子，却在此子未满周岁时二老相继去世，这下反倒让伊女士承担了抚养二者遗孤的责任，她为其取名“周叶”，寓意“一叶知秋”。伊女士本就博学，便亲自担任了周叶的教育工作。想不到的是，周叶长成之后竟死心塌地一定要做她的终生执事，还立誓不娶，后来才收养了父母双亡的方是。

说到方是的身世，也不过是一段湮没红尘、世俗老套的故事。

他的父亲本是县城的高官，母亲是周家宗祠的小姐，方是就这样在小镇上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长到了五岁。

五年时间，父亲官越做越大，从县城到市里，又从市级到省，当时周家哪个不羡慕方是的母亲嫁了一个好男人。每年清明祭祖，方是总如众星拱月，来自各家大人嘴里他还听不大懂的溢美之词如糖果一样纷纷向他涌来。

但人生变故总是忽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父亲被查贪污入狱，没多久又有新的罪状进而枪毙……母亲受不了这急转直下的人生压力，在一个深夜吞药自杀……风光无限的方是一夜之间沦为孤儿。

当时他还未上学，人在落魄时被落井下石总多过于雪中送炭……周家宗祠以他为耻，从此将他从族中除名。五年奢华之后，等待他的是五年小乞丐般的生活……然后，总算遇见了周叶，遇见了伊女士。在七号公寓生活两年，他受不了飞凤镇上人人的白眼，终被义父送往国外留学。

……长眠于此的是义父的生父生母。他描摹的笔尖分外轻盈，一笔一画都十分仔细，学了十年的画，若连几个字也描不好，那他可真是愧对义父了。

“啪！”一捆扎实的柴薪被扔在方是脚边，惊飞了他手上一点油漆。

方是回头一看，忍不住眉头耸动，以尾指推了推眼镜掩饰他的无语，低声呐呐一句，“子默兄，这够用十年了……”

却听“嗤”地一声清灵笑声传来，同时吸引四个大小男人的视线往一个方向胶着而去。

“呵呵……”原来是伊悠然站在摄影机后轻笑出声。从未见她如此开怀而笑，四人目光不由都有些痴。

她的笑甚至从未露齿，总是微微勾起唇角，画出一个清淡的笑弧。并非是为讲究斯文淑女，周子曦知道她不是这样，只因那根本不是令她开心的笑，甚至不能代表她的哪怕任何一丝情绪，不过仅是让“笑”之一词沦为了一种她与人说话的方式而矣。

“……我让你陪在她身边十四年，你却没有让她爱上你！甚至，让她连正常人的情绪都没有！你看看她现在活得像什么样子？”那人的话在耳边残酷回响，子曦看着眼前人儿灿若月华的笑靥，心脏却止不住一阵一阵缩疼，恍如深深被扎出一个小洞，不停抽蓄，随着心跳鼓动，汩汩淌出鲜红的血液来……

是啊……十四年，你为何没有爱上我？这笑容为何不是为我？你为何不能为我忘却那些伤痛？

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够好么……告诉我，我还缺了什么……我还缺了什么呢？

…………心语声声却无声，神魂是伤却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