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变成她,那时候的她心心念念,内心笃定,非这么做不可。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一步步走入她的世界,感受,领悟,追寻,最终却发现,她还是她,终究不能变成她,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一步步的走进,一步步的追逐,却也一次次的发现自己的无法融入,一次次的败给那来自她内心倔强而冰冷的排斥。她厌恶这样矛盾的自己,又鄙弃这样任性可笑的自己。
她就像抱着一个玻璃瓶,把原来的自己放在瓶中,硬是要将这个装载她的瓶子一步步压入深海,不顾那阻力,穿透海水,穿透这个于她前世陌生的世界,莽撞深入,即使深入也始终相隔着封闭的玻璃瓶,最终,她将因为失去最初的热情而无力继续,被快过进入时数十倍的速度刹那排斥回水面,推翻之前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到那时候,她就会像一朵浮萍,不被新的世界所接纳,也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只能在茫茫深海上飘来荡去。
人在悲观时,便难免陷入低迷,思绪挣扎于错落难分的死结之中。
不过,生活,总不可能永远都沉溺于此。人还要活着,总会拾起一些快乐,这些纠缠人心的伤感,会选择藏在一个不欲人知的角落。在和煦如春风的容颜上,依然能展露微笑。
午睡之前,伊悠然沐浴更衣,在衣柜的妆镜前沉寂了一会儿。指尖拂过左肩的睡莲,亦是一叹。
待意识到这声叹息时,她又对己摇摇头。拾起微笑,转身朝瑜伽室。
推开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等待她的门,却发现有一个身影已坐在她常用的位置。
子曦。
伊悠然有些许的微惊,却很快隐去。
尽管一直以来,瑜伽室是她的私人所属。除了曾经教过封小神一段时间,再没有第三人进入过。
但……这一切相处模式的落成,皆源于默认,允于习惯,而非明文规定,当有一天周子曦打破这习惯,伊悠然似乎也不甚在意。
一直以来,他从不愿意对她勉强,可实际上,她又何曾对他拒绝?
仿佛两条挨至很近的平行线,相望和了解已经足够,只要有人再多踏一步,便会有新的格局。
新的改变,必然波动旧有的相处。
也许是离别,催化了这波动。
在即将分离的日子,他踏出这一步。很自然,也不突兀。
于是,她便也很顺依的接受了。
他坐的位置背靠东墙,正对门口,木质的地板有一丝暖意,背后的镜面却有冰冷。
她推开门时,四维镜面映出数个他的身影,一刹那仿佛四面八方的视线环绕上她。
最终凝成一束琥珀。
她不曾穿鞋,轻如猫儿的步履缓缓朝他走过。原本依着这段日子所想,该离他远一点,却又不知为何,终是依着他落座。
有一种沉默依然蔓延,却也有一份亲昵因她这一靠近而生。
周子曦手里拿着一本法文书籍,两人目光皆落在书上时,大约同时想起,自清明之后,公寓的书房教学便终止了。
便像开始时随心所欲,不见预兆,不见规定一般,结束时亦没有交代,没有嘱咐。
即使向来爱缠的封小神也没有多问。
“子曦……“伊悠然开口时,发现周子曦也正偏头看来。
虽没有异口同声,却也差不离。
“小七,和我说话不用如何顾忌。”
伊悠然几不可见的点头又摇头,是啊,今世他们之间是不该有任何顾忌,奈何每每令她为难提起的,偏偏是前世。“子曦,叔叔……该会对你很好,你可以安心去他身边。”她这样说,算是与他告别了吧。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告别的。可惜现在,这个被两世画面纠缠,已经不伦不类的她,也只想出这么一句话。
她抱住膝盖,避开了他的目光。
又是这样。从前的她,不论和谁说话,都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而如今……也是矛矛盾盾。
从前,从前,如今,如今……
谁叹息了从前,谁又咀嚼的如今,咬牙切齿,和血吞服。
在她看不见的眼神中,周子曦终归隐没了暗涌,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声,“……好。”这一字仿佛无数言语的尾音,只是那些前言无人听见。
却不知是否反而这样的无声更易敲进人的心底,伊悠然忽抬头,望他,他却已将视线收回书本。
这再现的无声静默,酝酿着他似欲爆发的隐痛,犹如快要崩溃的火山愤怒。痛苦极致的隐忍,想不到有一天也会接近于愤怒。几欲嗜血的愤怒。
他藏于身侧的指尖轻颤,只如蜻蜓拨过水面,却也昭示着主人莫大的压抑。
伊悠然似有所觉。其实那远远不够,她只是忽觉有一丝紧张。这沉默令她紧张。
于是,她蜷首微偏,稍稍向前倾了身子,放开抱膝的一只手臂扯上他的衣摆,像个忽然失了往日照顾的孩子般,去寻求和捕捉他的视线。“子曦……”
殊不知,这源于她很小时候常有的举动,差点令周子曦彻底失控。
身体已先于思考一步,他只能冷静到换了手按住单膝上的书籍,另一只手便力道不受控制地捏住了她犹不知危险伸过来的纤手。掌中盈盈一握的触感几乎令他忍不住就势一扯,将她揽入怀中。但……到底是控制住了。他恨这自以为傲的控制,却也常常必须朝它臣服。
“小七……”二人视线终究再度对上,却又仅是互唤了名字,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