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娇望着那四周紧闭的门窗,耳边却又隐约能听到外头流淌的水声,想了想道:“齐王府以前曾是前朝光禄大夫的宅院,我曾受过他家小姐之邀,来此做过客,记得他家花园中有一处风景极佳的湖泊,湖中有一小岛,上头盖了座很漂亮的阁楼,想必就是这儿了吧,不过”
“猜的不错。”
苏谨点了点头,笑道:“不过什么?”
“不过当时所见的那阁楼里头的模样好像与这里迥然不同,简直是两个地方一样。”
姜千娇有些狐疑的又打量下这屋子的构造摆设,颇有些不确定。
“大约,是我记错了吧”
“你没有记错。”苏谨拖长了声音道:“这地方的确就是在那座湖心小岛上,只不过我们现在不在湖上面的阁楼里,而是,在湖底下。”
“湖底下?”
姜千娇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倒映在墙壁上若隐若现的水纹涟漪,颇有些惊讶的赞道:“倒是从未听说水底下也能建起屋子来,若无人带路,只怕是谁也找不到这儿,真是个隐秘又清净的所在啊。”
苏谨笑了笑,起身站了起来,声音悠悠荡荡的,仿若叹息一般。
“是啊,隐秘又清净,正适合供奉亡灵,缅怀那些见不得光的逝者们。”
见不得光的逝者们?
姜千娇有些不解,抬眸顺着他走过去拉开帘子的方向一看,却是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双唇。
牌位,好多牌位,乌压压黑沉沉,大大小小几乎堆满了一整面的墙壁,骇人又生怖,阴森之气扑面而来,连带着屋子里都开始莫名的有股冷飕飕的诡异之感。
姜千娇下意识的把被子搂的更紧了些。
皇家自有宗庙可以供奉祭祀祖宗亲人,苏谨却为什么要在这儿摆上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牌位来缅怀亡灵?
等等,他刚才说,这些逝者都是见不得光的?
姜千娇忽的想起了苏谨以前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心下顿时有几分明白了。
“这是收养过你的那位义母和她的那些姐妹们吧?”
“不错。”
苏谨并未回头,轻声的答了句,伸手捻起案台旁的三支香,在油灯上点燃,高举过眉心,闭目祈祷了些什么,端端正正的上完了香。
他的背影认真而肃穆,与他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截然不同,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如果我说,有朝一日我会让她们这些枉死贱籍娼妓的灵位重见天日,堂堂正正的在宗祠寺庙里受人香火跪拜,你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不可理喻,是个可笑之极的疯子吗?”
姜千娇看着那些乌黑的牌位,顿了顿,软声道:“不会。”
“为什么?”
苏谨侧眸凝视着她,嘴角浮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笑意。
“你是在觉得我可怜,所以同情心泛滥,不忍心打击我么?”
姜千娇摇了摇头。
“不,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我哪里同情的过来?”
她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些女子虽不幸沦落风尘,但难得还心怀善念,爱护孤弱,愿行仁义之事,比起这世上的许多名不副实的人来说,她们其实是更有资格立祠建庙,受人香火礼敬的。”
苏谨没有说话,他看起来似乎是努力想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一点儿,但是轻颤不停的睫毛和眉目间的细微变化,还是将他心里的波动泄露了出来。
她理解他,明白他。
这个女孩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契合他。
她就像是一束光,照进了他阴暗而抑郁的沉重生活里,让他再也放不开手。
他多希望姜千娇只是跟秦萧在一起的时间待久了,所以才依赖他,相信他,不愿离开他,只要将来揭破秦萧的假面具,日久天长,她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对她好,谁才是真正值得她信赖的。
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苏谨将视线从姜千娇的脸上收了回来,转头一一的看过那些牌位,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能听到你这么说,想必她们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
他抬手在案台上取了个小盒子后,复又轻轻的拉上帘子,将一切都掩盖了起来,迈步朝姜千娇的床边返身走了回来。
“这盒子里装的,是你刚才喝完药后吃的蜜饯杨梅。”
苏谨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给她递了过去。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就送了你,带回去吃吧。”
“多谢。”
姜千娇不是个扭捏之人,一盒杨梅而已,也不至于在那里拉拉扯扯的推让,便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去,接过了盒子。
“等一下。”
她摸了摸盒子上沾染上的一点殷红的液体,放在鼻尖嗅了嗅,蹙眉看向苏谨道:“这上面怎么会有血迹?你的手受伤了?”
“有吗?”
苏谨移开了视线,将手摊开来看了看,上头赫然有一道醒目的深邃血痕。
“哦,这个啊,大概是刚才上香的时候,在那里划到了吧。”他看似不在意的说道。
“不对。”
姜千娇偏头瞧了瞧他掌心的血痕,摇头道:“在喝药的时候,我就闻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了,就连刚才你坐在这儿同我说话时候,那味道也是一直未散的,所以这伤口定是我醒来之前便有的。”
她说到这儿,想到那药中的腥苦之味,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似得,拿过手边小桌上那只还未来的及收走的药碗,也放到鼻下,仔细的闻了闻。
“没错,这药味里头,的确还混杂了些鲜血的气味。”
姜千娇用指尖擦了下碗沿边残留的一滴血迹,抬眸朝苏谨望了过去,眉头皱了皱。
“殿下,你并不会是把自己的血给掺到这碗药里了吧?”
苏谨“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娇娇,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他随意的打量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勾了勾唇道:“你那位废太子表哥,可当真是心狠手辣,下的药也是虎狼之性,极为的厉害,若不及时解开,就会伤及经脉,让你瘫痪在床,可这解药又偏偏要活人之血来当药引,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药效,我为了保全你的名节,可是没让一个人知道你来了齐王府,自然也就无人可用,没办法,只得割破自己的手掌心了,男人嘛,这点子小伤不值一提。”
姜千娇听他说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抿了抿道:“把手伸出来。”
“嗯?”苏谨眉梢一挑,“干嘛?”
嘴里虽在问原因,他的手却已经是老老实实的伸过去了。
“腌臜的很,别看了,小心晚上做噩梦,我跟你说啊,你若当真是心疼我,不如就留下来陪陪我,我就会”
“闭嘴。”
姜千娇见他正经不了半刻,又开始油腔滑调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帮他包扎了起来。
“我这只是随便包一下止个血,你记得出去后赶紧让大夫给你清洗上药,重新包扎,要不然若是化了脓,可就麻烦了。”
苏谨低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给自己包扎,先前脸上那种玩笑般的神情渐渐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嘴角那晦涩莫名的微妙弧度,和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
“小娇娇”他情不自禁的朝着姜千娇的额头越靠越近,轻声道:“我其实”
正在此时,屋子门口的那扇红木雕花门蓦地轰然倒地,“砰”的一声巨响,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