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历克赛的实验样本来源有二。
第一当然是新下葬的尸身。
但是这种新鲜的尸体并不好找。虽说成本低廉,仅需一把铁锹和几手背的汗水,但城中数万人,没钱在教堂墓园立个墓碑,办个仪式的穷苦人家还是少数。大多数居民对于死者的葬礼还是极为看重的,不会草草掩埋在郊外的废弃田场。
而教堂的墓园又有教士看守,着实不好偷窃。
半年下来,阿历克赛也有了经验,他不再到处去贫民窟打听谁家又死了人,免得别人瞧他的目光也怪模怪样的。于是他便找上了第二条路子,也就是买。
买?找谁买呢?
平常的物什自然能在城中的广场上找到,但敢做尸体这门活计的商人就只有城里面的那些黑帮了。
一具身首完整的尸体十个塔苏,也就是小银币。
一具受创,但四肢完好,外形尚还过得去的,脏器也没有丢失的尸体呢,能在阿历克赛的口袋里掏走四个塔苏。以至于更加残破的尸体,那都是添头,白送。
相较起王国内铸发的,常常掺锡的货币阿德里,从帝国流通过来的大纯度银币,塔苏的价值波动更小,也更受人们欢迎。
通常,市场上的一个塔苏可以换到两个半的阿德里,尽管这些银币在官方声明中价值相等,但你永远也不可能从私人银行中用阿德里兑到足额的塔苏,也不可能用一个阿德里买来一件需要一个塔苏才能买到的衣服。
没有人是傻瓜,除了那些急的不得不找上高利贷商人贷上一笔款子的穷鬼们。
当然,阿历克赛不会承认自己是傻瓜的,哪怕他头上还欠着城中富商三千个杜卡特,也就是金币。
借到的是阿德里,还回去的是塔苏。用这套手段放贷的商人们可是玩的很溜。
只能寄希望于明年的昂科法师大会的奖金了。
半年来沉迷于灵魂研究的阿历克赛不仅卖掉了自己过去的旧宅,还欠下了一笔巨额债款。
不管是尸体还是别的什么实验材料,哪怕是昨天撕掉的纸张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年轻的法师在脑内扳着手指数数,听着腰包里的金属晃荡作响——十个塔苏是一个杜卡特,我做一瓶迅捷魔药的工本费是三个塔苏,售价七个塔苏,寄卖的商店要抽掉十分之一的佣金,一天之内,我最多能赚上五十五个塔苏。这还是理想情况,如果碰上原材料涨价,恐怕还会更少。再刨除掉吃穿用度,阿历克赛已经开始磨牙了。
根本还不清!
“要不干脆就不还了。”
危险的念头在法师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急忙摇了摇头,摁住钱包闭目思索:我若是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一走了之......
不行,不能再想了!
还是得找个稳妥点的法子还债才是。阿历克赛想到商会背后的势力,斟酌再三,还是准备保留一下自己的脸面。
毕竟凭着这张脸,好歹还能值个三千杜卡特。如此一想,阿历克赛便又觉得自己的脸皮精贵起来。他摸了摸自个的黑眼圈,思量着要不要配置瓶魔药来抚平一下面上的暗纹与瑕疵。
“不对,不能再乱花钱了。”
狠狠心,阿历克赛硬是把自己将要绕远路去广场的双腿拐了回来,走向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地,达鲁内城中最大的一块黑帮聚集地,也就是外城墙内的贫民窟。
达鲁内城分有内城墙和外城墙两道城墙,用于区分开两侧居民们的身份高低。
虽说城墙开始建立时的初衷不是这样,但随着时间的过去,金钱便自发的对城墙两边的市民做出划分。
有钱的自然更愿意亲近有权的,后者也需要前者的供养。
过去,阿历克赛也曾是身份显赫的贵人中的一员,但现在,他为了实验,抛去了光鲜的生活,居住在达鲁内不见天日的鼠道。那里的租金便宜,当然,居住条件是远远不如以前的,先不说卫生环境,不时在外寻找野食的阿历克赛就常可以在鼠道的角落里找到点意外之喜。
当然,这对他人是惊吓的东西,对他而言反而是件美事。
按阿历克赛自我安慰的话来讲,作为一个有能力,有追求的法师,能为他省下不少塔苏的鼠道确实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但这仅对于他。
窃贼,凶杀,污秽,永远是王国底层不变的形象。
无从例外,贫民窟也是一样的破落。
因为缺少完善的排污设施和有效的监管,贫民窟比之鼠道的恶劣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一踏入地界,入目的便是几乎遮挡了所有阳光的,参差不齐的楼房顶盖。
狭窄的,露天的,甚至是弯曲的建筑依附着外城墙的行道乱搭乱建,没有规章,更不会有规划。从四处大开的窗户里,你时不时能见到一团秽物从天而降,与地下的恶臭泥泞一齐翻涌着,淌满整个视界,仅剩下鞋尖的一点位置得以幸免。
回想起过去的遭遇,已有准备的阿历克赛撑起皮伞。
他初到这儿的时候,还未谨慎到注意天空,于是就被洋洋洒洒淋下的屎尿上了一课。那是一场他不齿于开口的噩梦,魇的他如今哪怕只是想起,也会没来由的感觉自己浑身瘙痒,恶臭难当。
挥挥手散去当初的回忆,一阵风刮来,他站在街边,侧过身子,几个毛孩赤着双脚从他的身边如风般的跑过,嘴里大声嚷嚷着嬉闹。听着声音,本还有段距离的他便早早的停住脚步,小心的避让过了一众风风火火的贫民窟的混小子们。因为他不想叫自己的钱包长腿跑掉。
在达鲁内的贫民窟,你如果不想丢掉财物,那就得离这里的居民远点,哪怕是群未成年的小鬼,他们也成长到足够把手伸进你的口袋了。
阿历克赛深谙此道。
等到避让过了几个毛孩,又熟门熟路的漫步过半块街区,阿历克赛握紧伞柄,在头顶摇摇欲坠撑起的一片布篷下,他见到了当地蓝衣兄弟会的接头人——一个正坐在装水的木桶上,裸露着上半身的光头壮汉。
太阳已然高升。
壮汉的背后纹着几个兽首,他背对着阿历克赛,正和他的新朋友打着纸牌,宛若兽吼的声音巨大,远远的就能听到他的嘴里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脏话,看来是输了个底朝天。
啪的一声。
满脸怒气的壮汉把手里的纸牌一使劲,全甩在了小桌子上。他掏出几个铜子,看也不看的尽数扔了出去,丁零当啷的掉的满地乱滚:“不玩了,不玩了,什么狗屎运。这次是你们技高一筹,但下次别叫我抓到你们出老千的狗爪,抓到一次,就剁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