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酒楼中草草吃了些早膳,听得旁桌的人都在议论着昨夜城中有高人相斗,说是有人为民除害。
“诶,依我所想应是那李算子出了手。”
“所言极是,那妖物生得可怖,也就李高人能胜之罢。”
“阁下有所不知,在下昨日起夜可是亲眼所观,是个使剑高手。”
“哦?是真是假?如此说来另有其人?快快与我等说道说道。”
“那打得可叫一个天昏地暗,在下远在楼中都被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刀光剑影吓得慌,起先是十数人围着妖物相斗…”
……
梁秀几人静静听着,有些哭笑不得,又是李苍术出手又是十数人围攻,各种说法层出不穷,再传些日子,怕是能讲成神仙打架。
不一会儿大年结账归来,几人也不再听着这些个人大谈高论,顺着道去向李苍术的门院。
今日人更盛,城中传言以李苍术为民除害一词居多。
这不,城中大小老百姓提鸡蛋的提鸡蛋、拿银子的拿银子,堵得水泄不通,都来感激这位李英雄呢。
大年见此景,要算上卦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告知三位公子前去处理便入了人群,不多时归来,缕了缕胡须笑着说:“老拙卖了公子的脸,那李先生准了先算公子的命呐。”
“可别,我哪有这么大个面子。”梁秀笑了笑,“这些年可都未见过有何事是大年叔办不来的。”
大年得了梁秀的夸,更是开怀大笑,在人群中喊着借过借过,带着三人到了院门前,回头示意梁秀与澹浜入院。
与那日一样,二子报了名便静坐等候,此次李苍术却是开了房门,对梁秀微微一躬,缓缓道:“小人拜见世子殿下,还请世子殿下赏脸,入寒舍一叙。”
梁秀起身回礼,正准备要入时,李苍术止手说道:“九文,世子殿下得先投九文钱入井中。”
从袖中取出九文钱投入井中,梁秀先一步进了屋,屋内和院里相似,亦是十分简陋,李苍术请梁秀到木桌前相对而坐。
“世子殿下,您命相皆清,实乃画上龙也。”李苍术闭眼缓道,声长而悠远。
“谢李知命吉言。”梁秀微微作揖,想了想又道,“不知可否让李知命也给家父算上一卦。”
李苍术一听眉头微皱,面色显得犹豫不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缓缓道:“南延王已入暮年,命相显——”
显字音刚出,李苍术双眼猛然睁得滚圆,本挂满皱纹的脸霎时紧绷,冷汗从额头翻腾而下,一连喘大气。
梁秀见此景有些惊讶,赶忙起身上前扶住险些倒地的李苍术,询问何样。
过了好一会儿李苍术才缓过来,干枯的手掌有些颤抖地抹去额头的汗珠,缓缓挥了挥手叹道:“实在对不住,南延王的命数…小人说不得了,世子殿下请回罢。”
想来是李苍术犯了大天命,被反噬?
梁秀心中想罢不再多问,谢过之后便朝屋外走去,随后澹浜走进屋中。
这时候李苍术神色已经好了许多,看着一袭白衣的澹浜走来,眼中赞意微露,点头道:“澹公子十八入尊气,眉心含龙胆,行步间有虎贲之势,实乃大将军相。”
听得此话澹浜也是道谢,随后静坐相对于李苍术。
“当年老夫也曾与高将军有几面之缘,与澹公子的气数,十分相像。”
“还请李先生明示。”
李苍术看了看澹浜,又说道:“檐下蛟,怀龙胆,想来江南有望了。”
算完澹浜后紧接着便是马迟,马迟出来告知二人,李苍术给自己算命为孤稚虎,涉世尚浅的马迟听得有些不明不白。
一旁的梁秀倒是心中有些惊讶,若说不信此人真知天命,那这李苍术算自己画上龙三字可称拍马屁,算檐下蛟亦可同是,可这孤稚虎的孤,从何而来?背井离乡?
澹浜是如此与马迟说的,孤是孤身南下,稚是年纪尚小,虎是说马迟勇猛如虎。
听得马迟心中有些欣喜,能得如此评价,定要写信至山中告知那两位看低自己的胞兄。
算完了命几人回了客栈,本是打算收拾行李往江南东道走,入苏州城,但梁秀说还有一事,随后带着澹浜二人朝城北渡口去,马迟则往驿站去,想来是写信回乡。
渡口处泊船大大小小莫约有数十,且人来人往数量也颇大,运货的大船边不少汉子在拼命地搬运,还有马车将富贵人家送至有酒楼的客船等等,也是一番别样景色。
如此大数人流,梁秀顿了顿,顺着船工的指引寻来了今日当值的小官,那小吏起先高高在上,十分不屑地瞅了梁秀两眼,本是想不作理会。
梁秀对此也是屡见不鲜,将玉符递出,淡淡道:“苏州梁府人。”
这可把那关口小吏吓得不轻,跪下叩了数个响头,梁秀喊了才敢止住。
也不顾额头处肿红,一个劲地喊着大人饶命此类话语,梁秀有些不耐烦,挥手说:“昨日夜中可有船渡关?”
小吏赶忙跑去吩咐下人询问,不多时小卒带来了数位船夫,这几位船夫皆是做小舟生意的。
“昨夜可有见几位穿着蓝袍的人渡关?”梁秀直言问道。
几位船夫想了想后连连点头,有一位年迈些的赶忙回道:“有的有的,那几位大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夜里摆渡入了南兆。”
“几人?可有见一大物?”
那船夫想了片刻,又点头答道:“有五人,大物倒是未见得。”
梁秀点了点头,示意几人离去,随后又让那小吏去询问今日一早可有大物上货船等问题。
小官又是好一阵盘查,随后跑来向梁秀道:“大人,有一货船一早曾被人重金包下,船上就留几个伙计,不过这几个伙计都说未曾有看到什么大物。”
听完梁秀与澹浜二人便离去,此时想来已有一些眉头,昨夜那伙人已经渡关入了南兆,看行势想必不会是江南人了。
“能请来数位尊气高手,想必是有头有脸之人。”澹浜想了想,“想来也不会是南兆人的,我在南兆也有六载,未曾听闻有哪家高官富贾养着妖物。”
梁秀眉头未挑,自言自语说:“借路?越来越有趣了。”
随后二人便往客栈行去,一行数人朝东南苏州城而去。
……
几人已在途中数日,离苏州城已不远,此时正午,便停一驿站中歇马小歇,待得晚些再赶路。
梁秀唤小二要来几壶黑杜酒,与澹浜对饮起来,这几日途中一有空子梁秀便会喝酒,问何由,梁秀回答倒也简单——到了苏州城喝不得酒了,师父陈挫早在几年前就放话整个苏州城,谁敢卖酒给世子就得断手断脚——此话一出苏州城大小酒楼都是一副世子与狗不得入内的作风。
这事也怪不得陈挫,想那时梁秀无心学文,可那些个诗人文人饮酒作乐的习气倒是学得精湛,连着半个月品尽府中江南名酒,日日醉倒江夏第中。
“甭笑话我,我喝不得,你也喝不得。”梁秀对捧腹大笑的澹浜佯怒,“诶,听人说剑痴打那佛僧了,不知如何了。”
“老拙才问那小二,说是那苏运剑胜了。”大年在一旁喂食完马匹,也凑上桌来,见小二递来酒碗拒道,“不会喝酒。”
旁桌有两人也在饮酒,看装着是走江湖的侠客,听得这边议起近日的江湖大事,凑了过来,“一日破金蝉,狠得紧呀!”
“哦?真如此了得?”梁秀说。
一旁的侠客点头讲道:“想是假不了的,都说那苏运剑到寺,见那知海提剑就打,知海僧人从头到脚挨个遍。”
“那这剑痴如今是第九了。”梁秀顿了顿,“第八可是咱们江南人。”
鱼刀杨六才,江湖榜第八高手,一手拂湖揽鱼刀在江湖乃是一绝,就是不知对上这登榜的剑痴会是哪般模样。
梁秀来了兴趣,对大年问道:“大年叔,你说杨鱼刀几成胜算?”
大年缕着胡须,思索一番后,伸出四根手指,然后梁秀又问澹浜,澹浜倒是摇头不猜,只说了句有点意思。
“是大有意思,这要能亲眼见识剑痴登榜,啧啧。”梁秀饶有兴致地说着。
……
泱城夜里,李苍术从屋内缓缓走出,将院门合上,望了望满天星,轻叹一口后正想走回屋,躯体却是不由自主有些发颤。
本也就十数步即可,可李苍术每踏出一步都会感到更是无比沉重,咬牙踏出五步已达极限,一口鲜血喷出。
半息后才抬手随意抹去,干笑道:“榜上人?”
屋顶上不知是何时有了变化,又或是此人一直都静站在此?
“无心上榜。”那人说。
“知了,不知大客夜临寒舍,所为何事?”李苍术静静地站在院中,显得有些凄冷。
人影走出几步,已然坐在石凳之上,可今日月浅,看不出来什么模样,只观此人坐姿挺拔如松,乍一看又如一方泰岳,非人力可动。
“本想你也活了这么些年,应当懂些道理的。”那人随口一说,声色略沉。
李苍术顿了顿,回道:“知了。”
“那几些人,你所算何命?”
“守西客。”
“何言何不言,你当懂的。”起身叹了口气,走出几步已无人影,仅声还环荡院中:“知世故而不世故,江南何护你?”
“不送。”李苍术微微颔首,低声说道。
院中又仅剩李苍术一人,也不知呆站了多久,回过神摇头干笑,两袖一摆,自嘲了句走回屋。
“江南夜送客,我亦是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