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自然认得这位说话的老者正是几日前因消极怠工被章立毒打的老汉,其身上道道鞭痕仍未消退愈合。
未曾想那几个匠人听到之后转过头去看见徐承后,先是露出些许惊讶,随后只是站在原地抱拳行了个礼算是打过了招呼。有些匠人甚至还转过头对刚才那位提醒他们的老者投去了鄙夷的目光,接着又继续手头那似乎永远都干不完的活。
徐承也不着急,只在一旁看着他们忙碌。有专门制作铸件泥范的人有专门运送矿石和木炭的人有专门分拣铸件品质的人。但徐承明显能感觉出来,这些匠人只是机械麻木地去完成手头的工作,并不是出于对工作本身的热情。
守在竖炉边上的一个大汉见炉料下降,便拿起一个小铲子从角落里取了一些木炭,又从另一个角落里取了几块大小悬殊的矿石,连同之前的木炭一起从炉顶装料。火红的铁水缓慢地从炉底流淌出来,顺着凹槽流向泥范,最后凝固成模件的形状。等其定型之后,便被一旁的匠人用铁铗钳住连同泥范一道被放入水缸中淬火。
“吱”一股青烟冉冉升起。匠人看也不看便将铸件丢进一个木桶里。待其冷却后,几个人用小锤子将铸件外边的泥范敲碎,一看到上面有到裂痕,叹了口气后便将其扔进身旁一个废坑里。偶尔有个别表面看上去没有裂痕的铸件便被堆放在之前徐承看到的那些成品和次品混杂的地方。
天哪!不会自己眼中的那些次品也算是成品吧?难怪之前开垦荒地时弄坏了好些农具。徐承再也看不下去,趁此间隙问道:“各位兄弟!本祭酒只是想问一下良品率为何如此之低?”
“回徐大人,此事草民也不知晓。草民并非铁匠出身,陆弘大人主事时,便让吾等每月至少打造一百副农具。达到目标者下月伙食加倍。之后章立大人主事时规矩未变,但从未想过为何报废的铸件如此之多。”一旁负责分拣铸件的大汉如实道。
徐承瞬间就明白了症结所在,敢情不管是陆弘还是章立都是只求结果不问过程的主。良品率这么低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居然不管不顾,只要求匠人们加班加点把结果做上去即可。
“诸位虽不是铁匠出身,但呆在这冶铁作坊也有相当时日了,就没有人怀疑过这其中的问题么?”徐承不禁问道。
匠人们面面相觑,随即徐承目光的扫射之下都低下头沉默不语。唯有之前负责鼓风的老汉以忐忑不安的眼神望向徐承,喉结颤动脸色泛红,似乎欲言又止。
“老师傅但说无妨!”徐承决定给他打下气。
“徐大人真是折煞小老儿了。草民蒲丰,徐大人唤在下蒲老汉即可。小老儿曾经给阆中蒲家当过铁匠,后因巴郡战乱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才投奔了天师道为其打造铁器。最初陆弘大人主事冶铁作坊时小老儿就怀疑是淬火出了问题。未曾想无意之中触犯了陆弘大人的权威,之后便被安排给熔炉鼓风。
章立大人主事之时小老儿也提过此问题,可能只是觉得整套制铁过程多年以来一直都是此般运作,若贸然改动怕是有什么风险,最后却是不了了之。当小老儿再次提起时便遭到毒打……”老汉终于如释重负地将憋在心头多年的话全部讲了出来,随后一脸紧张地看着徐承。而此时之前沉默不语的匠人此刻不少抬头望了徐承一眼,打算看一出好戏。
终于遇上了一个看上去懂行之人了。不过徐承自然知道蒲丰所担忧的是什么。前面两次都碰了一鼻子灰,估计所造成的挫败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日后的情绪,若是换做自己也是一样。况且陆弘虽然死了,但是章立还在。尽管蒲丰所说的可能是事实,但也意味着无意之中已经得罪了章立。反过来说如果蒲丰所述不实,那在徐承面前也将会失去最后的一丁点信任,要么万劫不复,要么彻底沦为笑柄,在冶铁作坊内永远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