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妮可假冒新娘子巧云之名,蒙着头帕坐进了大红花轿,心里正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新郎倌牛哥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一勒马缰走了过来,伸出手,揭开了蒙在妮可头上的大红头帕。
就在头帕欲开未开之际,老翁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轻轻地拿开了牛哥的手,客客气气地说:“姑爷,你这是第二次了,再揭,不吉利啊!时候不早了,起轿,发亲!”老翁一挥手,一时里,鼓乐齐鸣,震耳欲聋的鞭炮噼哩啪啦地炸个不停。
牛哥一想想也是,结婚嘛,人生只有一次,兆头非常重要。他也就不再坚持。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披荆斩棘,跋山涉水,沿着羊肠小路七弯八拐,朝着虎形山的山顶攀爬。云低低的,团团絮絮,飘忽不定,仿佛触手可及。
越往上爬,山势变得越陡峭,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坐在轿子里摇来晃去,妮可有些不太适应,感觉到有点头晕目眩。怪的是:牛哥骑在马上押着轿子,心不跳,气不喘,显得有些镇定自若,根本不像是在爬大山,倒像是小孩子在捉迷藏。
翻过虎形山的主峰,有一道很深、很深的山涧。涧底黑咕隆咚,云蒸霞蔚,望下去十分恐怖,阴森。牛哥站在一块巉岩喂了几声,山涧对面也应了几声,从一座石洞里缓缓伸出一座云梯,不偏不倚地搭在牛哥脚下的巉岩上。
牛哥站在梯子上试了试,骑着马嘚嘚地坐了过去。紧接着,迎亲的喜娘、送亲的汉子,也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地走了过去。云梯软软的,上下晃荡,轿子走在上面,恍如悬浮在半空中,在缭绕的白云里缓缓飘动。妮可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过了深涧,半天云里有一座山洞。妮可抬头望去,只见石头上刻着牛王洞三个大字。洞口有喽罗把守,进去一个,核查一个,盘查得十分严密。再细看那些喽罗,都是牛头人脸,耳朵耷拉,长着两只弯弯的犄角,屁股后面夹着一根牛尾巴。
洞窟弯弯曲曲,深不见底,隔二、三米点着一支松油火把,把脚底下照得清清楚楚,恍如白昼。妮可心中踌躇,暗暗叫苦,一步不拉地紧跟着前面喜娘,娇喘微微,走出了一身的热汗。对洞窟,妮可并不陌生,可她还是感到有些恐怖。
从外表上看起来,这和妮可与人精之前闯过的溶洞,并没什么两样。可问题的关键是:妮可是新娘子,是这一事件的主角。再加上要对付的牛哥,也非同一般。他道行深厚,手段高强,百八十个人根本就近不了身,更何况她一个文弱女子。
绕着一根巨大的石柱转了一圈,妮可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厅。明媚的阳光从天空中照下来,温暖,灿烂,让人耳目一新,神清气爽。宽敞的大厅里摆满了酒席,约摸十一、二桌,一群山精野怪正在据案大嚼,人声鼎沸,乱成了一锅粥。
妮可骇得心惊肉颤,一刻也不敢停留,跟在喜婆后面,匆匆忙忙地进了洞房。洞房设在一座单独的石窟里,布置得金碧辉煌,雍容华贵。金床,金柜,金书桌,金椅子,金梳妆台,甚至连撒尿用的马桶,也是用金子做的,金光闪闪。
牛哥没来,他被几个送亲来的男子汉,拖去喝酒了。那是妮可和老翁末雨绸缪,早就安排好的保留节目。目的就是要把牛哥灌醉,让他不省人事。洞房里也摆了一桌,菜肴倒也丰盛,齐整,热气腾腾。不过,妮可没有半点胃口。
洞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烧火丫头守着。一个十六、七岁左右,长得胖嘟嘟的,丰乳肥臀,脸,胸部,屁股,都像一个半球,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另一个年纪也差不多,又黑又瘦,身体还没完全发育,看上去像一根细细的竹竿。
妮可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哼,牛哥虽说是妖怪,异于常人,可整出来的东西还蛮不错,很合妮可的胃口。妮可也确实饿了,吃得嘴滑,一口气吃了一只鸡,两只猪蹄,把肚子填得饱饱的,浑身上下都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悄无声息。夕阳渐渐地落下去,月亮冉冉地升了起来,庭院里笼罩着水一般的清辉。大厅里灯火辉煌,猜拳行令的声音隐隐传来,有人借酒撒疯,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欢乐没有止境,酒局还在继续。
转钟二、三点钟左右,大厅里终于安静下来,客人们都躺的躺,歪的歪,横七竖八,醉得一塌糊塗。牛哥也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地走进了洞房。妮可见状,赶紧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搀着牛哥在桌子上坐了下来,关上了大门。
牛哥急不可耐,酒气熏天,搂住妮可就要亲嘴。妮可噘起小嘴,轻轻地躲开了,筛了一杯酒递了过去,客客气气地笑着说:“牛哥,满饮了这杯,再亲嘴也不迟,煮熟了的鸭子还会飞?我巧云迟早都是你的人。”
见新娘子服软,主动敬酒,牛哥不由得心花怒放,醉眼朦胧,接住酒杯一饮而尽。紧接着,妮可又放软身段,和颜悦色,连灌了牛哥七、八杯,把一瓶高烈度的花醪喝得干干净净。当然,妮可也陪着喝了七、八杯。她鬼精得很,喝的全是水。
酒喝多了,牛哥就有些把持不住,伏在桌子上,渐渐地现出了原形。妮可一看,赫然就是一条金牛,在妮可房子前的河里沐过浴的大金牛,耳朵耷拉,犄角弯弯,眼如灯盏,屁股上的牛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扫得凳脚噗噗响。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妮可赶紧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龙须,打了个活扣,死死地拴住了金牛的鼻子。而这个时候,扮成送亲人的人精和几个衙役,也制服了大厅里醉了酒的妖怪,赶进洞房里来援手。人精一伸手,死死地勒住了栓在金牛鼻子上的龙须,把他痛得呲牙咧嘴,全身发抖,牛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说,你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为什么要祸害人间?”人精剑眉倒竖,紧紧追问。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瞒两位,我是从一座宝窟里溜出来的,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见巧云妹子长得好看,我就动了凡心,就想占了这座洞窟,过一过夫妻恩爱、男耕女织的日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牛哥猛搧了自己几个耳光。
“在清江里沐浴的是不是你?”妮可问。
“好汉,我不是在沐浴,我是在抓鱼。”牛哥说。
“那你的主人又是谁?”人精问。
“好汉,我的老主人是炎王和轩辕二帝新主人是…是国贸商行的大老板,皇庄的新主人艾米莉。”牛哥全身抖成一团。
“艾米莉?”人精和妮可有些意外,相视一笑。
“好汉,我的新主人的的确确是艾米莉,不敢有半句谎言。”牛哥乞怜地看了人精和妮可一眼,接着又说:“只要好汉能放过我,我一定用性命,不,用我的牛黄相酬。”
“什么牛黄?”人精和妮可问。
“牛的宝贝。”牛哥诚惶诚恐。
“牛黄我们就不要了,统统交给艾米莉,就说人精、妮可向她问好。”人精十分温柔地看了妮可一眼,接着又说:“滚,快去找艾米莉报到,如有下次,决不轻饶,听清了吗?”
不错,金牛确实是背着艾米莉,从宝窟里溜出来的。他趁艾米莉不在,监管宝库的天贵星陈坎又上了天庭。于是,他从洞窟里跑出来,先是想到人间里去逛逛,去见见世面,不想就被美女巧云迷上了,动了凡心俗念,险些儿铸下了大错,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这一阵子,艾米莉刚处理完与姐姐苔丝的债务,连夜从西津县赶了回来。苔丝和公司都转危为安,她却累得够呛,三天两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看上去她又瘦了,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睛里布满血丝,且有两个十分明显的黑眼圈。
回到家,艾米莉的第一件事就是补觉。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不吃不喝,一连睡了两个整天。堤外损失堤内,她一定要把所有的损失都夺回来。不然,她就吃了大亏,又输银子,又伤身体,屙屎打喷嚏两头蚀本。
睡到第三天,艾米莉神思恍惚,再也睡不下去了。她被一个恶梦惊醒,浑身汗津津的,跟热水洗过一样。她梦见一条金牛,像刚水里爬出来,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金光闪闪。金牛鼻子上穿着一截牛绹,一屈膝跪在她的前面,磕头如捣蒜,客客气气地说:“主人,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了,我该死,我该死!”金牛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声音十分响亮。
这个梦怪怪的,实在有点蹊跷。这牛怎么叫她主人?又怎会开口说话?它一条牛,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艾米莉想痛了脑仁,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她只有不去想。她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假寐。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像有一块大石头从天上掉了下来,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晃荡。有人拍掌欢呼,嘿嘿,掉下来了,好大一片金光,好大一条金牛。有个人说,没掉,金光扑在地上,又往皇庄那边飞去了。
艾米莉骇了一大跳。她确实是听到了大石头落地的巨响。为了印证自己的梦境,艾米莉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马上穿衣跑了出去。她围着房子兜了一个圈子,也没见到那块掉在地上的大石头,梦里的金牛也无影无踪。
也许这就是幻觉,这就是一场骗局。艾米莉喃喃自语,又回到房间,又在床上躺了下来。可不知怎么的,她再也无法入睡,再也无法安定。脑子里纷纷扰扰,全是那块从天上掉下来的大石头,全是那条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大金牛。
人都是藏不住心事的,更何况,是与自己梦境有关的一个秘密。艾米莉想来想去,再也坐不住了。她把自己与金子有关的事物,都像放电影似地过滤了一遍。心猛地一个激凌,不好,莫非…莫非是自己在皇庄里的宝窟出了问题。算起来,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过了。
那些黄白之物,虽说是笔意外之财,可自己毕竟负有看守它的责任。艾米莉立刻吩咐僮仆备马,快马加鞭赶往皇庄。在皇庄,她稍作停留,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在保险柜里找出洞窟的钥匙,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艾进村,走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在艾米莉的倡议下,修缮一新,增设了两间大殿。一间供奉勇尝百草,制耒耜,种五谷,开辟集市的神农氏炎帝。一间供奉计亩设井,划野分州,营造宫室,制作舟车弓矢,创导男耕女织,居轩辕之丘的有熊氏黄帝。
艾米莉多了一个心眼,暗暗授意皇庄理事会的秘书长楚树凡,嘱他在山神庙给自己预留了一间,作为她敬神、祈福、参禅的专用房。艾米莉亲自动手,把房间布置得美仑美奂。她用石灰、沙浆封起了那个被雷震开的大窟窿,让人一眼看上去,找不出任何破绽,任何不同。
同时,艾米莉在靠墙壁、靠原窟窿眼的地方,放置一溜楠木衣柜。她在楠木衣柜里设置了一道机关。打开机关,衣柜轧轧移开,就是一扇精钢铸就的暗门。用艾米莉手上的钥匙打开暗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直达她藏金窖银的宝库。
艾米莉忧心忡忡,可她表面上仍然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在两间大殿内,给神农大帝和轩辕皇帝磕了头,上了香。然后,她来到了山神庙,掏出一片钥匙开了门,一头钻了进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她并一再叮嘱道众,在她打坐参禅、闭关修炼期间,恕不见客,严防打扰。
一切都是轻车熟路,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