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闻言一惊,凝神细听,溪边妇女交谈之声被隐隐的哭喊声取而代之,刀兵马鸣之声被微风润得若有若无。二人对望一眼,忙冲上前,只见溪水边的木盆与脏衣服抖了一地,溪水哗哗洗涮两岸,清可见底。不远处几个提着裙摆的女人一路地跑,后头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此马蹄淌着水,而一个穿绿衣服的女人被一群官兵按倒在水边。那女子的挣扎与叫喊之声实在太过惨烈,令人闻之不忍,官兵亦闻之不忍,当头之人大喝了一声,这才将那女人吓得安静了些。
溪水不深,当头的官兵骑着马淌过小溪,溅了二人一身水。只听那领头人喊道:“朝廷敕令我等将捉拿青灯教余党,寻常人等快些自行离去,我们不会滥抓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一个青灯教罪人!”官兵人高马大,留了一把大胡子,声如洪钟,一声怒吼,其他几个女人跑得更快。而被抓住的绿衣服女子约莫四五十岁,恶狠狠地朝他唾了一口,骂道:“村夫!王八蛋!你小时候还是我姐姐奶的你!恩将仇报就不怕断子绝孙么?!”
那官兵淡淡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道:“带走。”几人押着犹自挣扎的女人走得远了,骑在马上的官兵回头来看了季瑶二人一眼。
季瑶张了张口,却被临衍一把拽住了胳膊。“莫冲动,”临衍走上前,报了个拳,道:“抱歉,我二人路经此地,无意打扰。敢问您可知道桐州城距此地多远?”
那人居高临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哼声道:“天枢门的?”他拿着马鞭遥遥往西一指,道:“那边过去是桐乡县,再过去二十里就是了。我们奉命捉拿青灯教贼党,劝几位莫要多事。”言罢又恶狠狠地瞪了季瑶一眼,淌着河水扬长而去。临衍看着他离去,回了季瑶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掏出一只纸鹤,念了个诀。
那纸鹤一路往西,越飘越远,终于消失在了早春的翠意里。
二人在桐乡县客栈下榻的时候,天幕方显沉沉。季瑶几番欲言又止,而临衍径自沉思,将店掌柜晾在了一边。圆滚滚的掌柜不满地敲了敲木台子,临衍方才抬起头:“啊?什么?对,要两间。”
“我方才说,只剩一间啦,其他的都被几个官爷占了!”他掏了掏耳朵,又打了声哈欠道:“怎的你年纪轻轻的竟仿佛聋了似的?”
临衍面露尴尬,转身对季瑶道:“那师妹去吧,我在马厩里将就一晚也无妨。”又忙补充道:“我们明日一大早就走,到了桐州就好些了,没关系的。”季瑶红着脸,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掌柜看着二人拖拖拉拉更是烦躁,又敲了敲桌子:“这都几更天了,求二位少侠早些定了放我去睡觉可好?”
二人闻言更是尴尬。正犹豫间,却听角落里一人轻笑出声,道:“你怀君师叔怎么教的你?教你左右互搏么?”二人回过头,只见朝华换了一身寻常石青色绸衫,头发以一根金钗松松挽着,坐在大堂一角,一手支这下巴,笑盈盈看着二位。而他旁边坐的人却是个眼熟的,临衍半退了一步,如临大敌瘦猴子凤绥。
凤绥见了他,嗤笑一声偏过头。季瑶见了二人,十分诧异,临衍见二人,只觉哭笑不得。怀君师叔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马上就走,”朝华指着凤绥道:“你们呢,怎的来了这里?”凤绥瞪了她一眼,右手握拳,往胸口一顿,行了个古怪的礼。朝华站起身,笑盈盈看着季瑶道:“也罢,我那房够大,不如你来同我睡?”季瑶忙摆手称不敢劳烦,朝华闻言,打量了一遍临衍,道:“不然你想让你师兄来同我睡么?”
怀君长老所言不假,此人当真不讲道理。临衍有些恼,正待纠正其一言不合就调戏自己的恶劣性,季瑶呆了呆,道:“……前辈果然不同凡响。”
“怎么这么说?”
“为人所不敢为,言人所不敢言,好生敬佩。”
朝华闻言亦有些诧异,而临衍闻言更是哭笑不得。打个嘴炮有何好敬佩的?
最终,三人本着天枢门弟子出门在外能节俭便节俭些否则门中匀不出这许多钱财给众弟子衣绸乘车之原则,令朝华与季遥同住,临衍自己住。二位姑娘对此甚为满意,临衍叹了口气,缓缓踏上楼梯,只觉朝华此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跟着她恐怕倒霉之事会接连而至,有完没完。他走了两步,陡然回过头,问道:“朝华姑娘,你可有听说过青灯教?”
朝华闻言摇了摇头,对季瑶道:“来,我新买了一盒胭脂,你帮我试试颜色。”季瑶闻言,喜不自胜。临衍又摇了摇头。女人,女人。
待二人回房,季瑶才如梦初醒,问道:“前辈又如何到了此地?”
“叫我朝华。”她道:“我来查一件事,真是巧。”
“同宗晅有关么?”
朝华摇了摇头,引着季瑶到桌子前坐下,道:“同我自己有关。”她沾了些薄红得胭脂在手指尖上,细细端详了她片刻,道:“若是以法术幻化可以隐去这块胎记,你可要我……?”
季瑶摇了摇头,道:“此术法不难,我自己便可以来。但……假的终究是假的,真的终究谁也逃不掉。”朝华听得一阵心疼。她一时无言,便以一点胭脂膏沾在了季瑶的左脸上,浅红的胎记与绯红的胭脂交相辉映,薄红而艳致,站在她少女的皮肤上如花一般娇嫩。季瑶诧异,抬头看着朝华,却听她笑道:“这颜色也适合你,面若桃花,当真好看。”她给她拿了一面镜子,季瑶看着镜中的自己,面目模糊,脸色惨白,好大一块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