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本心,最难无垢。
每次违心之举,皆如一抹尘灰,落在光洁的心镜上。时日一久,心镜污浊,照不出本像,便要迷失。只有时常擦拭,才可守住本心。
一日三省,就是在查勘灰垢,从善如流,便是在擦拭心镜。
时至今朝,韩风晓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难免轻狂。认定自己所做之事皆是从善之举,所识之人都是纯善之人。他性情执拗,更是坚信不疑。
方才须臾,少年心思复转,便要怀疑从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有错,又错了几分。如此一来,难免心潮涌动,神息不稳。
其实,韩风晓能有这般反思,实在不易。
很多人只有到了弱冠甚至是而立之年,才会停下来擦擦心镜,纠错匡正。更有些人甚至到了垂暮之年,也不曾有所反省,一意孤行。
就是所谓的“贼心不死”吧……
韩风晓只觉心门如被撞木重锤,只差半寸便要彻底失守。他大口喘着粗气,堪堪稳住身形。
罗兰早已撇开他,双臂化翼,飞到了更高处,冷眼旁观。
她不禁暗暗叹服。
韩风晓虽然资质平平,若不是神遗机缘,一辈子都无缘神道。可他的心镜却异常清明。常人心镜如铜镜,而他的却是水镜。流水洗镜,铜镜难免会留水痕,水镜却只会愈加明亮。
神道千条,最重开悟。只有明晓脚下大道,修行才可一路坦途。而这神道之上,又多歧路,稍有不慎,便可能走进死胡同,白白浪费天资。
韩风晓竟能在一场无心对答中,略有所悟,砥砺神道,确有其过人之处。
罗兰不由得有些自得。
韩风晓可是她男人,还不是她有眼光!
韩风晓心意平复,身心舒畅,就如酣睡一场后的清明。
称重的品阶虽无提升,却是底力十足,就如一个孩提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冰河开化才现鱼,云雾散尽方见月。
神道修炼就是这般,一门心思的炼神提升品阶,只会养出个只长年岁身体的混世魔王,而非顶天立地的英雄儿郎。
韩风晓这才发觉,就在他省身之际,那鬼魅小厮已经和大个汉子打在一处。
两人之战颇为有趣。
大个汉子一身蛮力,却少长了个脑子。只知追着小厮乱砍乱砸,却使不出其他高妙手段。
小厮虽是手握一对寒铁三尖叉,却无杀意。他似乎极为珍惜穿着的一身皮囊,不愿对招,只得一味躲闪。
虽然大个汉子占尽上风,明眼人都看得出,不过是那小厮的诡计而已。他且战且退,三十几个回合,以把大个汉子引出了石柱阵法之外。
就见那小厮身形一晃,裹挟起浓浓的黑烟,将那大个汉子团团围住。
黑烟之中,似有无数恶鬼,不断撕咬着困身于此的大个汉子。
这便是那小厮的神遗“黑牢”。这小厮本是地府的勾魂鬼差,虽懂些鬼魅的修行之道,却是邪门之法,与真正的神道修行差之千里。直到七年前,被神遗选中,才算有了证道之机。
他的“黑牢”也与一般神遗不同,不像本命神通,反而像是一种绝妙的法阵,可以拘魂养鬼,再以所养阴物杀敌。
这几年,他便接着勾魂之机,捕捉厉鬼,拘于黑牢之中。时至今日,黑牢里以住了数百恶灵。他也跻身到了五阶巅峰。
这般品阶,以让寻常鬼差望尘莫及,怕是都能和那几位鬼帅老爷掰掰手腕了。他因此也备受拘魂司命的赏识,若有难办差事,皆交他负责。他也是乐此不疲。
他这趟岁染之行,并非为了夺宝,而是地府的“公差”。混进郡守府,做了这小厮,也是为了办差方便。只不过听到韩风晓三人的只言片语,才知道会有至宝现世,便也来凑凑热闹。
其实他根本就不清楚其间关节要害,更不清楚这件至宝的分量。不过看到了韩风晓和罗兰的品阶都在自己之下,才生出了这番小心思。
说到底,他就是罗兰口中那种“不知深浅”的神修。
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本打算再看一阵子猴戏的家伙,终于也坐不住!
就在实为鬼差的伶俐小厮重返阵中之时,一个红衣老者身如长虹,御风而至,抬手一掌凌空劈下。
韩风晓居高而观,看的清楚。不由提醒道:“小心身后!”
他本和这小厮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对那老杂毛覆转乾坤却是厌恶至极。这老儿不仅喜欢以强欺弱,更好偷袭。当初他就是这般暗算莎冬儿的。
两者相较,韩风晓自然乐意帮一把这个还算厚道的鬼魅小厮。
小厮闻声而退,看看躲过拍向后心的一掌,却被强大的掌风覆转而起。好在他是鬼魅,天然便会“凫空”之法,脚下黑气升腾,扶住身形。
他已经恢复了常人面容,朝着韩风晓一拱手,学着罗兰的腔调说道:“义气!”
覆转乾坤收起架势,冷声说道:“小子!看热闹就老实看,少管闲事。别一不小心再把小命弄丢了!”
韩风晓盯着红衣老者,嘴角缓缓勾起,“看到你,我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