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诣当然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局面,此刻的他已经临近南昌城。
“这位大哥,现在南昌城情况怎么样啊?”袁诣见路旁一群人正在赶路,其中一位青年离他最近,他衣衫褴褛,搀扶着一位大娘,正在慢慢的走着。袁诣连忙下马,拱手问道。
“南昌城?早在一日前已经被官兵攻下了。虽然官府张贴了告示,不过现在城里难民很多,人员也比较混乱,而且谁也不知道那宁王还会不会打回来。这不,我们都准备去东边寻出路呢。”那青年看了袁诣一眼,“这位公子,南昌城不是很安全啊,你还是别去了吧。”
“谢谢这位大哥的忠告,不过我去南昌城是有要事,我会小心的。”袁诣点点头,笑着说道。
那年轻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点点头转身离开,继续上路。
袁诣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南昌城乃是江西布政司的衙门驻地,也就相当于现在的省会。宁王造反后,此城也饱受战争摧残。高十余米的城墙上还有着战争留下的残痕,围绕南昌城的护城河,宽四十多米,在河里还有着不少的尸体一沉一浮,不少的士兵正在不停的打捞尸体。
城门口,稀稀拉拉的百姓也在进出,相比较,出城的人数反而更多,大多衣衫褴褛,不过秩序倒也井然。
守城的士兵只是默默的看着那些百姓离去,估计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战争,会让多少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袁诣进城并没有受到太多的责问,那守城的士兵也只是大致的询问了几句,袁诣倒也没有隐瞒,反倒是问到了王守仁所在,就在江西布政司的巡抚督院内。
入城,眼见之处一片残痕断瓦。
“前面的人站住!兄弟们跟我来,抓住这个叛逆!”袁诣听见左前方传来一阵呼喊声,见五六名士兵提着刀剑,向不远处那逃跑的人影追去,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看样子这南昌城攻下后,这城里也有着漏网之鱼啊!
没有管这等闲事,袁诣牵着马行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巡抚督院外。
“此乃江西布政司巡抚督院官署,现为赣州巡抚王大人办公之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门外的卫兵见袁诣站在门外停住,连忙大声喝道。
“请劳烦通传一声,德安府末学后进袁诣请求拜见扶军大人,有要事禀告,此盒内所盛系为宁王三子首级。”袁诣说完,将盒子递给门口的卫兵。
“等着!”那卫兵接过盒子,转身入门。
“嘭”袁诣左手牵着缰绳,笔直的站立着,却不想有个衣衫褴褛之人在快速经过袁诣身后时撞到了马儿的躯体,那人应声跌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袁诣连忙将他扶起。
那人在袁诣扶他的时候看了袁诣一眼,随后瓮声瓮气的回答道:“没,没事。”随后他道了声谢,快步离开。
袁诣看着那人远去,心里顿时感觉奇怪。正在思量中,那卫兵已经返回,对袁诣说道:“巡抚大人同意见你,跟我来。”
将马匹交予另一位卫兵,袁诣整了整衣服,没有再想刚才那人,他跟着卫兵迈进官署大门。
袁诣紧紧跟着那名卫兵穿行在布政司官署内,各类大小官员们进进出出的,忙碌个不停。
终于,那名卫兵站在一间屋外,停下了脚步,袁诣也随之停下脚步,发现屋外还站了两名卫兵。
“大人,人已带到。”
“让他进来吧。”门内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
那士兵伸手示意袁诣进去,他转身离开。
袁诣再次整了整衣服后,先是敲了敲门以示尊重,再推门而入。
走进屋内,袁诣便见离他身前数米远处的桌子旁,坐着三人。其中一人与他正面相对,另两人侧身而坐,而那盒子,正在桌上。
袁诣低头以弟子礼拜之,口中说道:“德安府安陆州末学后进袁诣,见过三位大人。”
“嗯,你不用如此多礼。”中间那人抚须说道,”你叫袁诣?前年我去宁王府时,曾见过这朱三一面,此盒内确实为那朱三的首级。好胆!你私自杀害皇亲国戚,罪行不小啊!为何要杀朱三,你且从实道来!如果半字虚言,定斩不饶!”说道最后,此人声色俱厉,好不威严!
袁诣心里暗笑一声,好一个王守仁,一上来就先声夺人!袁诣神色未变,脸上一片平静,他鞠躬执礼道:“想必您就是扶军大人。非是小子无理取闹,只是这朱三虽然为皇亲国戚,但并未做出皇亲国戚的表率。这朱三平时的所作所为,相信扶军大人也是必然清楚。”袁诣缓了一缓,再次说道:”除去这一害,理由有三。第一,这朱三乃是宁王之子,宁王叛乱他没有劝导他的父亲,而是变本加厉,为虎作伥,此乃死罪!第二,且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一藩王之后?此人好色成性,为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不惜让手下匪贼去四处抢掠,致使九江周边各县生灵涂炭,百姓家破人亡,此亦乃死罪!第三,宁王叛乱,此乃国之大事。扶军大人从赣州一路赶来,也是为了尽快平息战乱,还百姓以安宁,护国家之周全!然,宁王现正在围攻安陆,并未直取京,这个结果乃是拜扶军大人的疑兵之计所赐,但他听闻南昌陷落,指不定会破釜沉舟,直袭南京。如果应天府被攻下,那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我大明朝既要平定内乱,也要防止鞑靼小王子扣关,百姓长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对于我大明朝的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当我发现他是宁王之子后,就已经决定要杀了他。大人试想,如果我只是俘获此人,并且将之押送到南昌,对于身处安陆的宁王来说,他不会为了一个活人而起兵回援,而是会全力攻打南京,因为只有当他攻下南京,他儿子的命才能保住!这一点大人应该不会否认!如此,反而会坏了大人大事。但如果宁王得到他儿子死亡的消息,哼哼,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下,他的仇恨会被无限的放大,他会为了替他儿子报仇而变得冲动与不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小子认为宁王返身回援的几率会大大高于他发兵攻打南京。如此,就会正中扶军大人的以逸待劳之计,平叛也就能早一点结束。至于扶军大人所说杀害皇亲国戚一罪,小子认领。小子遇见此事,便在不停的问自己的心,敢做否?敢为否?小子认为此举乃是为国利民的大善事,当做,也该做,所以小子做了此事也不会后悔!知行合一,敢于担当,敢于自省,小子觉得这才是我辈应追求的东西!”
袁诣话中所说的王守仁对宁王朱宸濠用了疑兵之计,乃是王守仁知道宁王造反后,连忙召集众人商讨,他道:“宁王朱宸濠假如出兵沿长江顺流东下,那么南京就无法防守。我想用计阻挠他东下,哪怕他迟误十天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王守仁派出很多间谍,传命各府县道:“都督许泰、郤永率领边疆的部队,都督刘晖、桂勇率领北直隶京都的守军各四万人,水陆并进。南赣王守仁、湖广秦金、两广杨旦各率领自己的部队,计十六万人,直接攻打南昌,所到地方官吏没有守职的,以军法论罪。”做完这些事,王守仁又写了一封蜡封的密信给宁王府的伪丞相李士实、刘养正,信中说到他们归国的诚心,让他们诱劝宸濠早些发兵东下。然后让密探故意泄漏信中的内容,朱宸濠见信后果然心中起疑。在和李士实、刘养正商议战事时,这二人都劝宸濠急速攻战南京,就皇帝位,宸濠这下越发狐疑不定,直到七月一日才兵发九江,这就大大延误了战机。同时,王守仁的这一计也让朱宸濠不敢直取南京,转而攻打安庆,这也给了王守仁攻占南昌的机会与时间。
“好!”
坐着的三人越听心里越是欢喜,也越是惊讶。到后来袁诣说道‘知行合一’时,几人更是抚掌称赞,那坐在中间的王守仁更是目光一阵明亮,心里也是若有所思。
袁诣见三人表情,心里也是一定。那句‘知行合一’,正是王守仁以后心学的中心思想,袁诣心里清楚,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啪啪啪”三人同时拍手起身,这也是对袁诣的一种肯定。
“有见地!你的解释合情合理,本官认可了。这样吧,杀害皇亲国戚一事就此作罢。嗯…这朱三被俘后还想要行刺本官,士兵们为了保护本官,失手将此獠杀之,戴大人,邢大人,你们看本官如此上奏可好?”王守仁说道。
“如此甚好,虽说那宁王是叛贼,但毕竟杀害皇亲国戚的罪名不小,如此解释,也就能说得过去了。小子,王大人此举乃是有意保护于你,你可知否?”左侧那人开口说道。
“小子谢王大人庇护之恩。”说完,袁诣拜了一礼,抬起了头。见王守仁满脸笑意的望着他。
这时袁诣才看清了王守仁的模样。他身高约一米七,年纪四十六、七,细目美髯,脸型偏瘦,但双眼却炯炯有神。
“你思维敏捷,谈吐不凡。在我等三人的注视下你还能冷静应答,回答的条理更是分明有序。你要知道,一般人被我等这样注视着,都会紧张心虚,说话也没有条理,你不错!很好!”王守仁微笑着,那脸上的严肃表情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