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这是个相当无趣且俗套的故事。陶纪远从小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寡母一个人,靠着给别人缝缝补补,勉力拉扯家中的三个幼儿。陶纪远排行第三,是老幺。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因为家里穷,所以家中姐弟也格外懂事。打理家务,给人放羊,闲时还要割猪草,喂喂家里的牲口。本来日子也能过得下去,直到有一天,陶纪远给邻居家里放羊,路过村子里的族学,里面稚童的读书声,就像是魔障一样缠住了他。
从那天起,陶纪远就开始缠着自己妈妈,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我要去读书。”
家里的老母亲被他磨的没有办法,只能卖掉了家里唯一的猪仔还有几只老母鸡,凑够了学费,把他送进了学堂。
陶纪远也知道机会来的艰难,尤为珍惜。不但学业上努力刻苦,原先家里该他的做的活计,也都会在一大早起来,先做好了再去上学。家里的水缸,总是满的。猪仔虽然卖了,但是每天放学回来,陶纪远还是会先去割一捆猪草,给邻居家里送过去,按月换点米面。
本来日子也过得下去,只要再过个几年,等陶纪远学业结束,能断文识字了,就可以去大户人家当个管事什么的。运气好点的话,说不定还能到县城里某个差事,全家人也有了盼头。
本来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直到有天,族学里的老先生,到家里来找他娘。
老先生说,陶纪远刻苦坚忍,是个读书料子,只在族学启蒙,有些可惜了。县里的教喻是他早年的同窗,可以推荐陶纪远去那里的官学,如果能考个功名,对整个陶家都是好事。
就算是官学,费用也不是他那个家庭,可以承担的。陶纪远陷入了两难,寡母更是一夜白头。第二天一早,带着陶纪远,去了族里长辈家里,一家家的磕头。最后,还是老族长发话,全族人一人一点凑齐了学费,把他送进了学堂。
陶纪远第一次走出家门,带着满腹的期待和欢喜,带着出人头地,报答乡里的念头,就这样到了县里。
人生有两出悲剧,一个是万念俱灰,另一个则是踌躇满志。
陶纪远甚至还没到踌躇满志的时候,就已经快要万念俱灰了。
学堂里,陶纪远是年龄最大,基础最差的那个。有些稚童已经可以背谷梁了,而他连启蒙的大学都没读完。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真的会有天赋比我们高,还活的比我们努力的人。
官学里,全是县里各家各族推荐来的优秀学童,跟族学里那些顽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在这里,陶纪远唯一值得称赞的刻苦,也变得没那么突出。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那时候,天下刚刚安定。经过前朝的割据和战乱,后来的胡人乱华。读书人痛定思痛,开始反思,前世大儒们厘定的天人感应,五德始终那套学说,渐渐被后来的读书人摒弃。
那个时候,读书人和读书人之间,成天吵作一团。不但南朝的和北朝的吵,南朝、北朝的自己人之间也吵。新学,旧学,温和派,激进派,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天说要格物致知,明天说要诸子之书,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
他们吵的都是学术?不,不,不…这个世间能让人拼死相争的,从来都只有权势。
无论哪个学派掌握了学术上的话语权,基本上也就垄断了朝堂上官家的位子。
所以那些年里,不要说官学里的先生,就连县里的教喻,也走马观灯似的换个不停。那些有家学渊源的,早就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家境贫苦的,先生也没什么心思认真教,再后来连个像样的先生都请不到。日子就这样蹉跎了好些年,转眼陶纪远都到了二十许的年纪,依然还是个童生。
族里的那些长辈,看到他功名无望,早就断了接济。家里更是惨淡,为了供他读书,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大姐也一直没有婚嫁,靠着给人帮工,挣些银钱,供他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