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大概还没断奶,据说,晚上没有妈妈,我还会哭夜。
之后,一直没见母亲回来,大哥怀疑是帮妈妈带东西回来的人,使了什么坏,跟对方起了争执。对方是成年人,大哥是十几岁的嫩苗,无凭无据闹对方,反被打了一顿。
时间冲淡一切。
随着我日渐长大,我只知道我是个没妈的孩子,经常有人夸我比较乖。大多数时间,姐姐就像妈妈一样,照管着我。
之后,因为一件小事,大哥辍学了。
大哥在念小学四年级,课堂上,有人吃瓜子,壳丢到他脚边,班主任老师认定是他干的,他不承认。
放学后,老师把他留下来,关在教室。教室在一栋木楼的二楼。老师下楼去,跟一楼那个附近唯一的商店老板聊天去了。
大哥从破窗爬出来,偷偷下楼,再绕到回家的路口,已和老师相隔几百米,突然放开嗓子骂老师,边跑边骂。
那班主任老师是我家表亲,我大哥说是他前排的女生丢的瓜子壳,他非不信,非要罚我大哥,给我大哥逼急了,不管不顾地骂开了。
老师在后面奋起直追,从学校一直追到我们寨附近,跑了两三里,才放弃。
事后,老师亲自来家里请大哥回学校读书,也不知道是碍于面子,还是怎么的,大哥就是不回去。
母亲不在家,父亲也没主意,说:“不去读书,那就开始下地干活吧!”
辍学第二天,大哥果然宁愿下地干活,也不回学校读书。
整天在地里干农活,这可不轻松。这真的是:“锄禾日当午,汗滴沃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没几天,大哥就后悔了只是,后悔,大哥也不再回学校。
有一天,他们班主任老师上山砍柴,路过我们寨,撞见我大哥也去砍柴,邀他一道。
他们走进深山老林,我大哥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砍柴刀,对着老师的脚后跟,瞄了又瞄。大哥说:“当时是真想一刀砍下去。”最终,还是没下手。
再后来,可能是感觉种地又累,又没什么出息,大哥跟着一个去湖南帮人种西瓜的老乡,出远门了。
土地已经留不住人,大哥早早成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村解放的数亿劳动力之一。
没多久,带他去的那人,三毛,自己回来了。在路上,三毛差点溺水死了。在过一条江时,他看着对岸的船家,使劲喊,没反应,他就脱下衣服裤子,扎在头上,游过去。在江中吃了太多水,上岸就混过去了。
听着三毛这么惊险的故事,父亲一直为大哥担心。大哥第一次出远,现在孤身一人,怕是麻烦了!
没出去,不知前途在哪里,让人愁。
出去了,不知生命安全在哪里,也让人愁。
一个邻居,我们的两个小伙伴的父亲,在家还是非常优秀的传统木匠,在农村一直有生意做。相比在外面打工赚钱,农村的木工,又累,还没几个钱。他不淡定了,跟着在外打工多年的亲戚一起出去打工,想为一家老小六口人多挣点钱,改善一下生活。
结果,出门后,到火车上,走丢了。之后,就再没音讯了。丢下一家老小,至今二十年未见人。
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没文化,从山中出来,在火车上都能走丢,完了还直接不见人了。
从今天的眼光来看,你简直无法想象这是真的,就算当事人没文化,不熟悉外面的世界,走丢了,不会问列车员吗?他的亲戚们,在火车上找一下,难道都找不着吗?
但这确实是真的。我们那两个小伙伴,没了父亲,为了生活,跟着母亲,早早下地干活,供着一位老人和两个更小的弟弟妹妹。直到今天,那两个弟弟妹妹都成家了。这样的事,比真理还真。
如果你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事都能发生,就努力地去想,我们当时的山民,有多原始、落后在改革吹风下,又有多躁动、不安吧!
变革时代,风乍起,一切来得太突然,变化太快,山里山外,对普通人来说,都不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