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离开黑龙江后,去北京治病,水仙姐去替换姐夫照看他。当时说是可以换肾,但肝也不行了,两个身体器官,据说没办法同时换。
看起来生还无望,只是在医院透析,在医院呆的时间久了,加上病重,人心由阳亢转阴,大哥终于忍不住想要回家,决定不治病了,直接回家。
回家,这个简单的词,也许在他心中,像压住孙悟空的五行山,压着他,让他好多年都喘不过气来。他可能无数次在心中想过:“我主动退让一下,拉下脸来,回家去吧?”
但他可能无数次想过之后,没有更高的素养,来压制他那只能靠表面不分对象地逞强,来维护卑微脆弱的内心的作怪,颜面始终拉不下来,想想,可能也就只是想想了。
他也应该在心中无数次期待过,父母呼唤他回家但这显然更不现实。父母的文化层次比他更地,经历的生活学习环境,比他更差,这让他们在处理跟子女的矛盾关系时,水平更低,能力更低。
最后,老天出手,选择让大哥妥协退让而且用了最残酷的手段,让人在即将失去生命时,才想起家是他当时最重要的,最值得信赖和依存的港湾。
大哥回家那天,是坐客车到邻村,离我们家还有四五里路,没车过来。
我从家里出发,去接他们。
天色已晚,夜色朦胧,隐约看得见路和远山。
我走着走着,路上迎头走来一大个子黑影,扛着一把折叠便凳,累得不时发出呻吟声。
我认真一听,是大哥的声音,赶紧迎上去。
“怎么才你一个人?”我问。
“他们还在后面搬东西,我先走了。”大哥回答。
我当时没在意,只是接过他扛着的折叠凳,带着大哥慢慢往家里走。我当时想哭,又不敢哭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一个没敢问出来。
我已经知道大哥得了不治之症,哭出来,怕增加他的悲伤问问题,怕增加他的烦恼。
他那两个逃走的同伙,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而且他们肯定还一起说谎,把他们三人寄回来那一万六千块钱,二人直接分了。
我一路上很想问,最终还是忍住没去求证。问了,又能拿对方怎么样呢?
那两个人跑了,就不管大哥了。听说大哥病了,也没见个人影。再去问他们的烂事,不过是增加大哥心中的烦恼罢了。
那个时候,大哥已不宜再增加任何烦恼,我心中只有大哥的安康其它事,只能让它们随风去了!
大哥走一段,就要停下来休息。我放下凳子,他坐着歇一会儿。
休息了好几次,后面的人也没追上来。我当时没觉得奇怪,我们两个在麻黑的夜路上,一边走,一边停,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河水声,我当时竟然忘了思考,为什么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后来我才明白:回家这事,大哥已经憋了好几年了,突然被上天用最残酷的办法,请着他想回来,归心似箭,应该是先于后面的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大哥依然不忘关心他的面子,问哪些人怎么看他,完了又自顾自地自我安慰说:“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我也不比谁活得差。”
“要是真不在乎就好了!”我在心里说,“真不在乎,还会问吗?”
说到水仙姐的时候,大哥感叹:“早不知道她那么好,后悔没早点娶她。”
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其实我当时的智慧,应该已经超过大哥了。虽然他年龄大,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毕竟只是小学四年级文化水平,加上他比较暴躁,很多大智慧,不一定懂。
我应该站出来,指正和指引他很多东西的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跳出在他面前那孩童般的习惯什么事都只是听着,等着,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没让做的,还是连话都不多一句。
我们两个回到家后,在后面的水仙姐和其他帮着搬东西的人,才陆续到来。
父母和大哥,谁也没主动喊谁。都到这程度了,还这么要面子不过,也不能说都是要面子。主要还是那时的封建底层文化风气,没有像现在的人,面对矛盾时,那么有智慧,懂进退,会沟通。
当时,山里的家庭关系风气,有点像动物之间,不直接主动攻击挑事,就等于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