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理解茯苓所想,这睿王殿下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若非那日她在殿外听到了他们起了争执,她险些就相信了殿下与小姐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而且……即使他信了我,我也不能。”茯苓嗫喏道:“父亲还以母亲相要挟。”
“什么?”浮光睁大了双眸,似是不敢相信此事竟牵涉了这么多。
“母亲身体羸弱,每日药不离口,需精心照顾,以前我在府中,还能同父亲与梅姨娘争一争,而今我离了府,若不依父亲的意思,只怕母亲在府里,就没活路了。”压抑在心头的秘密终于被吐了出来,茯苓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快。
“小姐,真是难为你了。”浮光握住了茯苓柔软白净的手。
山间的雨似是下的更大了,淅淅沥沥的落在寺中的石板上,发出轻而闷的坠落声。
卫韫从后院一灯大师处绕到前殿,盯着佛陀的金身塑像端详了一气,佛祖啊佛祖,你可真的看到这世间疾苦善恶了?
卫韫三年前进士及第,因不愿给官吏司的人使银子,白白丢了本该在京中的差事,而是被派到了河南做了个小官。到了河南他才发现,此地官员多是太子亲信,自己若不同他们虚与委蛇,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河南任职期间,他亲眼看到了东宫太子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又是如何监守自盗,吞了大笔项银,今年夏季大旱,本该有用武之地的水利工程却因营建不利,无法发挥作用,这直接导致河南收成锐减,可怜了百姓!
殿中燃着油灯,四周的柱子上蒙着经幡,伴随着檀香燃起的青烟,佛陀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儿,面上带着慈善的笑,似是对他的心声充耳不闻。
早晨天还蒙蒙亮时,卫韫便从绸缎庄出发,去看望多年未见的一灯大师。
六年前,他还是云城的一名学子,恰逢一灯大师在云城讲经授道,卫韫少年意气,不信神佛,却醉心于佛法思辨的精妙,他与一灯大师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竟成了忘年之交,半年后一灯大师返回京城,他们就再没见过。
早上天还好好的,拜访过一灯大师后,竟是下雨了。卫韫站在大雄宝殿空荡荡的廊下,丝丝雨水随风飘到他的脸上,凉飕飕的。他不禁有些发愁,因为,他没带伞。
茯苓主仆站在卫韫身侧两三步远的地方,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又立在原地不动,想来是在为如何下山发愁。
“兄台可是没有带伞?”茯苓清朗一笑。
卫韫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正在对他微笑。卫韫略微打量了下说话的人,他身量比一般男子矮小,肤色白皙,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矮小的书童,两人手里皆拿着一柄油纸伞。
卫韫抬手躬身:“正是,早晨走的匆忙,没想到变了天。”
茯苓走上前去,回了一礼:“兄台若不嫌弃,不如用这柄,在下与书童共用一柄即可。”
“公子一番美意,在下怎能拒绝?”卫韫看着茯苓清秀的面容,爽朗的应了下来,“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沈,是个郎中。”茯苓微笑道,“不知兄台尊称?”
“在下姓卫,单名一个韫字,看样子我比沈兄弟虚长几岁,你不妨叫我卫兄,如何?”卫韫浓郁的眉眼间尽是潇洒之色。
“如此甚好!”茯苓一拍手,“卫兄,我们下山吧。”
三人走在湿滑的下山路上,茯苓开口道:“听卫兄的口音,倒不像是京城人士。”
“沈兄弟好耳力,我从云城来。”卫韫说的不假,云城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他的父亲是云城刺史,与镇北公李云焕关系匪浅,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与肖之祯相识的缘由。
“云城?怪不得看卫兄身上自带一股洒脱豪放之气,原来是从边塞而来。”茯苓发自内心的叹道。
“你去过云城?”卫韫转头看向茯苓。
茯苓摇了摇头:“未曾去过,不过据去过的人讲,云城的人皆是热情豪迈,城中来往的西域客商络绎不绝,想必是个繁华的好地方。”
卫韫闻言,表情似是很不赞同:“看来沈兄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云城与北凉边境接壤,北蛮胡人觊觎我大成繁盛,屡次来犯,三年前云城一役,战况惨烈,死伤百姓不计其数,城门口堆的尸体几乎要越过城墙。若你知道这些,还会说云城是个好地方吗?”
茯苓心头震荡,她从未去过北疆,听卫韫这么一说,那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的场面似在她眼前出现,她蹙着眉叹了口气:“这战争,终是苦了百姓。”
“正是,所以你说这佛陀有什么用处?”卫韫回头瞧了眼在雨中轮廓模糊的大兴国寺。
茯苓略一思索:“一个供人崇敬的偶像。”
“哦?此话怎讲?”卫韫似是起了兴趣。
茯苓撑着伞,微微点了点头:“佛也是人,只不过是世人执念,偏要将其神化。”她刚才听罢卫韫的一番描述,感触颇深,继而又道:“若佛是神,那他自会度化众生,像云城这般流血漂橹,死伤无辜的人间惨剧就不该发生。小弟愚见,比起佛,更应该信人,信贤明的君主,倒比信神佛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