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几日,他们开始严格控制水和食物,相互为了省下一口水,都强作不渴,可是,明明嘴唇都已经开始干裂开来。之前路上还会玩笑的十七,也因此沉默了下来,恹恹无生气。
又支撑了几日,他们仍然没有走出黄沙,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他们的心开始沉下来,食物水已经所剩不多。十七把水给了十一,开始储存尿液以待绝境时留作另一个选择,令十一、芸娘惊诧:毕竟十七平日里远不是个看上去正经坚韧的孩子,在如此绝境下,竟然是她率先居安思危、行此难为之事。十一看向十七,发现这个十七,是他这么多年未曾看到过的。十七故作一脸轻松,不以为意,毫无气力地对芸娘、十一说自己是绝不会喝的,到时最后一口水必须留给她。
人们常常以为可以料想预测自己在某种情境之下的所为和态度,但是车未到山前,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潜藏的那一面。平时娇蛮的十七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一幕,若是以前,她宁可有骨气地渴死饿死,也绝不会喝下半滴。
离开野漠村,已14日,黄沙丘移终于变成荒漠戈壁,从毫无生机到零星地出现一些低矮的梭梭,一路上,骆驼几乎没有补给,驼峰明显松软了下来,从时不时地反刍嚼食到现在嘴边泛着白色的唾沫,休息的时间一日更长一日,赶路速度也明显慢下来。其中一匹明显地呈现出力竭之态,侧身瘫倒在地上,时不时地似在吐口水一般发着“噗”的声音。
夏日炎炎,虽然已经迫近黄昏,但热气仍未散去。三个人发红的脸颊、皲裂的嘴唇,长辫盘起的发髻已经散落下好些发绺,芸娘也顾不得,哪怕已经和着黄沙。他们毫无气力地倚靠在跪着的骆驼身上,为了节省体力,话都已经懒得说一句。
芸娘检查了下,胡饼全无,水只剩下一点。饥渴的三人,芸娘也不知道该把水给谁。一边是受伤还未痊愈的十一,一边是失去了光彩的十七。她忖度了片刻,还是把水袋给了十一。
十一眨眼的速度都慢了许多,喘着气,摇了摇头,把水推开了,用手指了指十七。十七看着,亦是摇头,用嘶哑的声音问母亲“就剩下这一点了吗?”芸娘无奈地点了点头。十七听说后,脸上缓缓地绽出一丝狡黠的笑“看来,真是要派上用场了。”说着用手拍了下自己的水袋。水袋里液体不多这炎热的气候,将水分从人身上盗走了但此刻看起来,却成为了救命之资。芸娘自十七提议后,也学着十七收集了一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尝试。
芸娘无奈地笑了一下,把水给了十一,要他喝了保持气力,快点好起来。但几经推辞之下,还是没达成一致意见。谁也不敢把最后的水给喝了。
十七拿出自己的水袋,打开,闻了闻,干呕了几声。十一和芸娘看着她,想要阻止,十七摆了摆手,说“娘亲总是说要活下去才有希望。咱们在这里浪费力气左右推辞,是不会有结果的。我来试试看这个味道,毕竟是自己的,我不嫌弃。”已经怄了几天的水袋,一股腥臊味扑鼻而来,十七干咽了下,冲着十一和芸娘笑了下,然后拿起水袋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接着又继续喝了两口。十七舒了口气“喝起来还不错,不信,你们闻闻”。十一和芸娘赶忙用尽力气推开调皮的十七,表示了嫌弃了。
芸娘也拿出水袋,学着十七喝了两口。虽然难闻,但在生死面前,都讲究不得了。嘴唇嗓子缓了一缓,没有那么干。
十一无论如何不肯喝最后的水,要把水留到最后关键时刻。十七拿他没办法,冲他发脾气“你不喝水,那就喝这个吧。”十一愣了一下,然后接过了水袋。十七想缩回来,却还是被十一抢了过去。十一屏住呼吸喝了两口,完全不敢去想那么多。
对于十一而言,并未放在心上。在佛家之中,本就是了见五蕴相,无拘于色蕴之中。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修行的一部分。只是羞得十七在一旁脸红,不再说话。
这一夜,繁星满天,并没有月亮。芸娘说这已是月底,接近朔日。他们不得不继续赶路。行至五更时分,他们疲累地坐在地上休息会儿,只是这时十一的骆驼却一头栽倒,流着浓厚的白唾沫喘着粗气,再也爬不起来。
十一勉强支撑着探查了下骆驼的气息,摇了摇头。芸娘捡拾其东西,放在另两乘骆驼上,本来依旧没有多少东西,打算待会弃这骆驼而走。可是,十七却一直抚摸着骆驼,教母亲把另外两骑骆驼带到十步外。
“我们已经没多少东西吃了,水也没有了,如果再走不出去,就要死在这里了。这骆驼,反正是要死了,不如把它杀了喝血吃肉吧。小时候,听莲觉师父说,他以前就在沙漠里杀了骆驼保下了一条命。”十七恹恹道。
芸娘自然表示赞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十一。十一跟随莲护习武已有六年,加上好身板和力气,着实可以与几人缠斗。那日之所以被莲护刺伤,一是莲护武艺高强,另一方面,是十一并不相信莲护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十一接过刀,迟迟没有动手。在他习得的佛教义理之中,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如来常住无有变易。虽净肉可食,但杀生却是重罪。何以为杀生?杀戒具五缘成犯:是众生,作众生想,有杀心,兴方便,命断。五缘具足,则为破杀戒。
十一看着喘着气的骆驼,想着它载他行十数日的辛苦,不忍心,无从下手。十七见状,一把夺过七屠刀,让芸娘把十一拉到一旁背过身去。只听得骆驼挣扎了几下,汩汩的血声奔耳而来,用小碗乘出给芸娘。她知道十一此时绝不会饮血。
芸娘在旁协助十七,剥皮取肉,十一则在旁结印诵着“嗡嘎呗啰嘎目莎哈”掩饰着自己的矛盾疑惑。他愧疚自己没能亲自动手,连累十七造下杀业,可是又无法突破戒律行杀生之举。虽未剃发易服,他终究是个僧。
十七唇周猩红嚼着骆驼肉,满手血污地递过一块肉来。十一摆手拒绝了。他实在无法咽下这肉。十七蹲在跟前直视着他微闭的双眼:“我能理解你。但是,这骆驼是我杀的,你既不见杀,也不闻杀,更非你所杀,按佛法,这是净肉,你可以吃得。喏,我刚才还给它诵了七遍经咒,吹气在肉上,已经除去了食肉的过失,这骆驼也算生得善趣了。你必须把它吃了。它都已经死了,如果你因为没吃这肉最后饿死在这黄沙大漠里,那,岂不是它的罪业了嘛?”
十一听着她强词夺理,觉得这家伙平日礼佛不勤,今日倒是头头是道,娇蛮起来让他不忍会心一笑。十七一看他笑了,作势要把肉塞他嘴里,可还是被十一挡了下来,几番争执之下,气坏了的十七骂道“好你个榆木疙瘩,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都跟你说了是净肉了,还是不肯吃。你是要急死我嘛?”然后就喊来了芸娘,要芸娘教训一顿。
可是十一始终无法下咽。他自责于无力保全芸娘十七,难过于无法坚守佛法戒律。十七见状,只能作罢,在骆驼背着的囊袋里翻找了半天,又来到十一跟前。
“你这个犟脑袋,是不是打算饿死也不吃?你看,我的手,刚用黄沙搓洗过了,已经是最干净了,你不要嫌弃上面都是血啊。”说着从后腰带里拿出胡饼来,在十一面前左右晃悠,作诱惑状。“喏,给你,我之前就知道这骆驼是撑不住的了,早就打算吃它的肉了,所以啊,我省下了两个胡饼,就是为了防你这一招。但,等你吃完了这些胡饼,就必须吃肉了。”说完,一把抓过十一结印的手,把胡饼塞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