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姐,他们真的没伤到你吗?”
“没有,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嘛?就是被他们抢了点米走,不过还好,我还是带回来了点儿,虽然不多吧。”十七越说声音越轻。这也是她为什么没能在米被抢后回身找廷谔的原因,终归在外面拿着米不安全,所以便一路狂奔、绕了几个坊甩了贼人才回了家来,又被十一摁着先拾掇自己。
“说来这周家真是心狠,竟然下得了这么重的手。”十七忍不住历数这周家过分之处,还咒骂了几声:“我看他们这家人,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迟早是要教人索了命去、作阎王的小鬼。”
听到这儿,廷谔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但旋即,又脸色如常。
几人虽然极力省吃俭用,但这些粟米又岂够五人支撑良久?搁在长平岁月,人日食2升24斤,10升为一斗,为了省俭,几人都少活动、多睡觉、多喝水,可是即使如此,这不足2斗之数也就勉强支撑了6、7日,很快就见了底。
几人有气无力,连厕所解手都十分困难,加上廷谔腿上旧疾,直把十一、十七着急起来,于是十一下了决心要出门去,哪怕是盗也要盗些米粮来给这一家子糊口。可是哪里有米?那富户豪绅家又岂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一连三日,十七与十一同出门去,腰间揣着刀,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那大街上别说是草种、树皮,就是那土都开始有人挖了。那街上常血迹斑斑、甚至是尸骸,触目惊心,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幽深如电的目光,令人想起山间的野兽,止不住地胆战心惊。
路过一处屠户案前,有狗肉,更有那人肉,人手人腿躯干劈开来当铺挂着,好几个人踯躅徘徊,少有买家,但连续三日路过,日日都是鲜肉、与昨日不同。这城里倒是有人做起了捕食行人的生意。
二人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出来时脚下也绵软的很,只是故作精神,手摁在刀柄上令贼人不敢靠近。沿着街巷歇歇走走,却始终没有吃的,又不敢走得太远。忽而看得前方几个人围成一团,用那石块往地上一顿猛砸,听得几声嗷叫便没了声音。那几人围在一起,地上渗出一滩血来,过了好片刻,几人才散开、手中拿着肉
想也不用想这群人在吃些什么。十一看过去,发现那地上的一滩血肉穿着的衣服与这几人无异,有个人口中念念有词,掉了两滴泪。看来,这竟是同伙相食。
旁边不远处迅速又来了几个人,手中拿着柴刀、菜刀,前来向这伙人讨要些吃的。这新来的几人十一看着眼熟,蓦地忆起是这坊中的住户,以前时常在街上走动摆摊。双方争执不下,吵嚷打了起来,直把先前啃食的几人手中的肉给扔了出来,其中一只手臂就离十七几步之遥。
十一看前方不善,拉着十七想转身。
“是非之地,咱们快走。”十一饿得声音都虚了。
“等等,我们必须带回去吃的,否则就要饿死了。”十七喘着气道。
“可是这儿没有米啊。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试试看吧。”
“不,不行,我一定要把那个带回去。”说着便要上前去。
“你疯了?那是人肉。”十一一把抓住十七,拦着她。
“这城里哪里还有吃的。娘亲说过的,一定要活下去。这人既然已死,这肉与猪肉狗肉又有何区别?你的经书里不都是说了悟五蕴相嘛。”十七说话都透着无力,一心想挣脱十一的手。
“我们怎么可以吃人肉?这与畜牲何异?”
“我们没有杀人,没有作恶。这肉扔也就扔在那里了,是我捡的,带回去,也是救人。这不是恶事啊,你为何要拉住我?如果这是恶,佛祖割肉饲物,岂不是在助长别人的恶行、让别人造下杀业?”说着用力挣脱了十一的手,走了几步忍着恶心用袍衫下斓卷裹起地上的人臂,但还是干呕了好几下。
十一看着,心内大骇,无论如何也无法直视那人手,不禁一阵反胃。十七走上来喘着气,“快,快走,别让他们发觉了。”说着,二人便回身向家而去,留下身后两群人厮杀阵阵。
轻敲了门,须臾,廷谔跛着腿来应门,看到二人神色慌张,赶紧让了进来。
“怎么了?”转身拴上了门,忽看清十七兜中的东西,“啊”了一声又捂住了嘴,但转瞬平复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人进到后院,打发了令欢令姜去房间里。
“不,我坚决不会碰的。”十一有点虚弱,前面又跑了一路,所以回来便又喝了几口凉水垫垫肚子,眼神丝毫不敢碰到那手臂。
“十一,你看看令欢令姜,她们两个都恹恹地成日在床上躺着,你忍心让她们饿死吗九泉之下,你如何对良玉序怡交代?”十七喘着气,把人臂放在井侧,瘫坐在一旁。
十一默然不语,闭了眼,盘着念珠,许久无话,只是再睁眼时,那眼眶有点点泪光、红了一圈。
“世道苍茫、人心纷乱、举世皆浊。或许人人都会吃人肉,或许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但这绝不会是我做出的选择。我宁愿一死,也绝不行这悖乱之举。”十一的声音在颤抖,一滴清泪落地绽花。说罢,他便转身径自去了房中。
“十一哥,”廷谔去喊十一,毫无反应,又转身看向坐在地上的十七,只见她眼噙泪水,咬着牙抿着嘴,倔强地不发一语。“十七姐,我明白你,你也不要怪十一哥,你知道他一向慈软、为人又硬得很,你不要怪他。”
十七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拭去了那即将滚落的眼泪,装作无事一般,缓了缓情绪,对廷谔道:“咱们得把这肉……这肉,给收拾切好了。”十七说道那肉字,声音不禁抖了抖。
“嗯,十七姐,交给我吧,你去休息会儿,待会好了,我喊你们。”廷谔跛着上前去把十七扶了起来。
“你行吗?”十七眉间紧皱问向他。
廷谔点了点头:“你放心去休息吧,交给我。”
看着他一脸的沉静镇定,十七既觉得解脱、不用去拾掇人肉,又觉得廷谔这孩子明日必堪大用,冷静远超常人、年纪。
申时,那廷谔拆了门板,用小火一点点熏烤起肉来,只生起了点点烟火,以免周边邻里发现。那肉已经除了手掌、剥了外面的苦皮,又刀刀片得极细,虽然刀口不整齐、看着是技艺生疏,但着实能看出是费了一番功夫。虽无盐、佐料,好几日没吃食的几人,闻到这肉香,不由得都醒了。
那令欢令姜实在是饿得不行,围坐守火盯着那肉,直流着口水。令姜还时不时奶声奶气地问廷谔:“可以吃了吗?”“好了吗?”。廷谔原本沉着的脸,被她那稚嫩而期待的目光,引得不觉笑了,屡屡耐心答道:“快好了。”
总是说快好,但总不见好,把那小令姜急得坐不住,站起来靠在廷谔的膝前,又再三询问,卖起萌来。令姜最亲厚的便是廷谔,而廷谔对着令姜也总是耐心有佳、份外疼惜。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抵便是如此神奇。
一旁的令欢则不似个孩子,只是看看,并不说话。须臾十七房中有了动静,便跑去房中喊姐姐。
“姐姐,你哭了。”令欢有点惶惑不安,不明白为什么有肉吃姐姐却哭了。
“没有,姐姐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令欢不要担心,你去旁边叫十一哥哥出来吃饭。”十七轻声安慰令欢。
令欢迈着步子转而去了十一房中,却看到十一闭目盘腿打坐,只是手中拿着念珠却并未转动盘拨。
“十一哥哥,吃饭了。”令欢敏感地察觉出十一的不对劲,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十一轻叹了口气,对令欢惨然一笑:“令欢,我不饿,你快去吃吧。”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令欢一下便听出哥哥并不开心,但又不敢多问,只是再三说十七姐姐让她来的。
“没事,你去吧,待会儿我饿了就出来。”说着,摸了摸令欢的脑袋、打发她出门去。
令欢心中哑然,不明所以。只是若有所思地出门来,闻到那肉味,一下便又开心了起来,抛却了刚才的疑虑,奔到火堆边。
这一顿,十一真的没出来。
两个孩子吃得欢畅,大口咬着,十七和廷谔低着头许久没有动。过了会儿,廷谔深呼吸了几口,对十七说道:“十七姐,我要开始吃了。”
说罢,撕了小块肉放进嘴里,顿时又作势想吐,但终究屏住了,只是嚼也不敢嚼,便用水冲服、生咽了下去。然后对着十七苦笑了一下:“十七姐,你必须得吃啊,不吃的话,死的就是我们了。”
那十七也撕下了块肉,塞进嘴里,忍着恶心,猛喝了大口水。
注:
诃子:唐朝时女性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