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从心转而探询小二,原来就在此处向北,河堤莫名决口,淹了开封三县,木从心奇道,眼下又非汛期,黄河怎的无端决口?那小二挤眉弄眼,木从心掏出一角碎银子给他,小二顿时眉开眼笑,道:“哎呦,这位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您老必定公侯万代,”说着把那角银子收在怀里,煞有介事地道:“这位爷,您老还不知道,前些日子黄河里有神龟叼来天书,连王母座下的九天玄女也下凡了。好家伙,当时黄河河心,泛的水花有十丈高,那神龟比咱主家的小店还大。那玄女娘娘从天而降,说康熙爷暴虐无道,天绝其嗣,并将江山奉还朱三太子。”木从心向来不信鬼神,对于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更是深恶痛绝,当下一拍桌子,震得盘中牛肉跳起老高,不过他随即冷静下来,问那小二:“你说这些鬼话,却不是为了赚这一两银子,专门编来蒙我的?”那小二忙道:“我的亲爷哩,我哪敢呢,就在开封城郊那段黄河,当时官府征发的民夫正在修河道,看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我问你,这天书是天书,跟决堤又有什么关系?”“您听我说,赶巧了,开封知府正在视察河堤,当即喝令左右向玄女娘娘和那神龟放箭,那玄女娘娘道‘助纣为虐,鞑子能得天下,全赖你们这般没骨气的汉人,因你,天劫此地一年!’言毕,那神龟突然跃上岸,一口吞了开封知府,又轰隆隆几声,黄河决堤。唉,听说这开封知府是个好官,好人无好报呀。”说完自知失言,突然左右开弓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念叨道:“玄女娘娘恕罪,这开封知府获罪于天,他为官再清,却是满…这个这个,的走狗,死有余辜,死有余辜。”他话未说完,突然间左右脸颊又挨了两巴掌,这两掌来得好快,力道又大,只打得他就地转了三转,木从心笑道:“这位小哥,你至诚之心上达于天,玄女娘娘赏了你两巴掌,便不会再降罪于你了,这叫打了不罚,真真儿的可喜可贺!”那小二捂着脸,也不知到底是玄女娘娘,还是谁打的自己,只喃喃道:“谢,谢大爷吉言。”木从心甩下几两银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木从心虽不再是官身,但仁侠之心未泯,出了小店,便直奔开封而去。嵩山距开封不过百来里路,木从心一路不停,不多时便到了。他沿途打听,很快便到了黄河决口处。着眼一望,四周尽成汪洋,树木摧折,房屋倒塌,饿殍遍地,数十里不见活人!见此情景,他不禁呆了,什么九天玄女,神龟送书的屁话他是不会信的,还有什么狗屁朱三太子。木从心当初供职于十三司,不过是不愿逆拂师命,不愿辜负孔副统领厚待,自己则无可无不可,及至被构陷而逐出十三司,内心深处反觉自由,天地为之一宽,因此他甚至未追查是谁构陷于他。至于华夷之分,他于此向不介怀,在十三司他也曾听人言及有个假朱三太子,但当时此人罪行未曾昭彰,于是一直将他当做一个妄人,哪朝哪代还没几个白日做梦的混账了?但由此时所见,前番店小二所讲,当可推得,决堤之事即或不是此人主谋,也当与之有重大联系,这朱三太子以一己野心,置数十万黎民于水火,其狠毒下作,比之禽兽犹有不如。若这样的人是天命所归,那可真是难以想象。木从心握着天月剑的手几乎攥出血来,不将此獠活剐作三千六百段,木从心枉自为人!
木从心折至开封城郊,一处地势较高的所在,此处聚集了大量无家可归的灾民,隔几百米便有座粥棚,虽然不是施粥时分,但棚前依旧挤满了人。木从心远远地听到有拉扯呼喊声,夹着哭闹,乱作一团。他快步过去,只见两人正抓着一个小女孩头发,往一辆骡车上拽,一个妇人满身泥污,死死拽着其中一人的裤脚,但这妇人身材瘦小,如何阻得住?眼见女儿就要被拉到车上,只听其中一人“啊”地大叫一声,跟着那妇人被一脚踹出,她嘴里血淋淋地,衔着一块肉,正是从那人腿上生生咬下来的!那人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剧痛之下,蹲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妇人转头看向一旁领头的那个,男人却目视着瑟缩在一旁的一个男子,叹了口气,道:“大嫂,怪只怪尊夫不争气,赌场里输了银子,有契在此,白纸黑字。”那妇人扑上去抓打瑟缩在地的男子,那男子伏地抽泣,渐至嚎啕。领头的那人不忍再看,犹豫了一下,道:“带走!”也不看那受伤的手下。木从心按剑在手,正要闹他个天翻地覆,忽然围观众人中一个大汉越众而出,随手一剑,将拉着女孩头发的那个恶仆手腕斩下,跟着挟手夺过那张卖身契,掌力到处,已将那纸研成粉末!木从心已认出是先前小店中指责自己的那大汉,木从心未及叫好,那大汉已与领头那人斗在一起。那领头的倒有几分本领,但岂是那大汉之敌?数招一过便被那大汉用剑逼住脖颈,那大汉道:“冲着你方才那声叹息,你的头颅暂且留在颈上,以后莫要犯在我手上,滚!”
那大汉正要撤剑,岂料那领头的一把抓住长剑,仍旧放在自己脖颈上,昂然道:“高某既食人俸禄,便当为人效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的规矩。今日你要杀我容易,要坏这规矩却难!赌桌无赢家,这道理人尽皆知,我不过是个赌场护院,此人我曾三次提醒于他,你问他是也不是!可我也只能到提醒为止了,难道我还能将这人打出?我吃着主家的饭,横不能砸人家的锅?!”听到此处,木从心心想这姓高的巧舌如簧,但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事也不能全然怪姓高的。
那边那输女儿的男子“我不是人啊,啊,嗬嗬嗬——”大叫了一声,羞愤之下,抬头便往一棵大树撞去!也难怪,木从心从旁听着,尚且脸红,看来这人羞耻之心尚在,既如此便有可救之情,于是一步后发先至,将这男子架住,正想去劝开那大汉与姓高的,未及近前,那大汉手先自放下了手中的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这男子虽不争气,他妻女却着实无辜,姓燕的有个毛病,一件事既然干了,无论对错,一定干他妈到底,这一锭银子足够抵债了,老弟这就请吧。”那姓高的虽然硬气,却也识得时务,他一拱手道:“燕兄高义,在下中原武林世家,家严为奸人所害,家慈忧伤成疾,在下不得已做此辱没祖宗的营生。适才也非有意冲撞,只为教燕兄得知,有些事并非一眼看上去的那般,有些人也未必会去屈从于威吓之下。噢,还有,燕兄这一锭银子,给得多了。”言毕,运力在那锭银子上一捏,那锭大银从从中间分成两半,姓高的丢了一半给那妇人,那妇人搂着女儿,捣蒜价向燕、高、木三人磕头,三人相视而笑,顿生知己之感,姓高的不顾那俩厮仆,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