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降临,齐都的一座小宅中,燃起了灯火。
五十多岁的老柳头轻轻拉开房门,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提了木桶,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里水井边,将油灯放入木桶,然后抓起带钩的绳索,钩了木桶,轻轻地顺到了井下。
水桶落下七八尺时,老柳头将井绳系在了井边的小树上,然后爬在井口,遮住嘴巴,轻声喊道:“小宝,吃饭啦。”
井壁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向井口喊道:“爹,俺都快闷死了,啥时能出去啊。”
老柳头轻声喊道:“乖儿子,那些贵族老爷正到处抓小孩子陪葬呢,千万别急着出来,等他们出完殡,你就能出来了。”
“他们啥时候才能出完殡呢。”
“快了快了,就这三两天。”
男孩懂事地说:“嗯,俺听爹的话。”
“小宝慢慢吃,过半个时辰,爹再来取碗筷。”见男孩从桶中取走了饭菜,老柳头赶快将木桶拉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中。
十数户国戚被满门屠杀,如此大规模的灭门惨案,自齐立国,闻所未闻。血案发生之后,整个都城都被暗云笼罩,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大都闭门谢客。
贵族被灭门,奴隶们一度还幸灾乐祸地窃喜。但随后而来的丧事,却让方圆百里的奴隶变得提心吊胆起来。十数家贵族,需要殉葬的童男童女便要五六百人。奴隶的子女不够,负责丧事的官吏干脆暗中抢夺平民家的孩子。城中的平民纷纷将子女送出都城,可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他们只好设法隐藏自己的子女。
家住南城的篾匠柳原,有着一手巧夺天工的编条手艺,凭着自己的勤劳与灵透,生意越来越红火。他也在齐都之中盘下铺子,前店后院,也算有了一点家业。
柳原老来得子,视如心头之肉,听闻有劫掠幼童殉葬之事,便立刻将自己十岁的宝贝儿子藏进了后院里的水井之下。这水井是为了方便取水浸泡编筐的柳条而挖,挖井时他专门在井壁开掘了一个小洞,以防匪患,哪想现在却用在了防官防吏之上。
半个时辰之后,老柳头又走出了房门,将木桶顺进了井中。那小宝将碗筷放进了木桶,却是喊道:“爹,俺想拉屎。”
老柳头四下望了望,说道:“那就快点。”
小宝爬进了木桶,老柳头飞快地将桶拔出了井口。他那十岁不到的儿子爬上了地面,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便飞快地跑进了茅房。
老柳头赶快吹灭了油灯,跑到了院门后面,紧张地探听着街上的动静。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也不见儿子从茅房里出来,老柳头着急地跑向茅房:“小宝,快点!”
茅房里没的回音,老柳头急了,正想进茅房看看,只觉脑后风声一声,便被人死死勒住了喉咙。他用力挣扎着,想要大声喊叫,忽地脑后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院中鬼魅一般地出现了四五道人影,其中两人来到井口,一人扯紧了井绳,另一人顺绳而下,不一会儿,井中闪起了微弱的亮光,接着,下井之人也迅速地回到了地面。
五道人影凑到了一起,下井之人低声道:“回禀大人,下面的洞太小了,最多能藏三两个人。”
为首之人说道:“这也算不错了。现在分工,由秋菊带她二人藏进洞中,索生潜在井中守护。大昌带着这个男孩再返回那个地窖藏身,大仓今晚潜出城外,探查一下城外接应之事是否安排妥当。”
“小人遵命。”两道人影从墙根抓起昏迷不醒的男孩跃墙而去,消失在暗夜之中。
为首之人从地上抓起老柳头走向了房间,另外两人则各自提起一个大大的麻包,紧跟其后。
走进房中,点燃油灯,为首之人将昏厥的老柳头扔在墙角,说道:“索生,你下井看看能不能将地洞挖大一些。秋菊,你去找找有什么吃的,记住不可生火。”
二人离开之后,为首之人上前解开了麻包,露出了两名披头散发、嘴里紧塞着破布的女人。他扯下她俩嘴中的破布,抻手在她俩身上点了几点。
两名女人缓缓清醒过来,那女孩一下子偎在那名妇女的怀中。而妇女那僵硬的脸庞之上,也涌现出了复杂的表情,那是惊恐、愤怒、屈辱、无助的融合。但这复杂的表情,却遮掩不住那高贵的气质。
这妇女三十多岁,不仅气质高贵,而且秀丽出众,那女孩虽是个头与妇人一般高,却是长得一张粉雕玉琢、清纯可人的娃娃脸。这二人正是被掠走的先王妃姬氏和她的女儿王子凤。
蒙面老者阴森森地说道:“尊贵的王妃可曾想好了,只要你动动笔,我等就会还你母子自由。”
姬氏冷冷说道:“这里哪有什么尊贵的王妃,哀家母子不过是沦落天涯、避难求活的孤儿寡母而已。”
蒙面老者阴声笑道:“王妃何必自贱,你乃当今王上的嫡母,一言可以兴邦,一语可以废国。只要你修书一封,王上岂会不遵?”
姬氏不屑地说道:“廷中左公专权,轭儿不过一傀儡耳。章氏竟臆以一书复国,岂不可笑,无怪乎灭于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