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他作报告换了新内容:什么改革开放,什么走有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等等。至于其中的含义是什么村长也没举例解释过,也没有哪个村民找着村长寻根刨底。
至于看纸种田人除了村长看报再没见过谁拿张报纸在手里,要是有谁拿张报纸在手里看的话,会受到见者的鄙视。
人们把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区分很分明,书生看书看报写文章是理所当然的傻农只管在田地里出劲,如果哪个泥巴腿子说话文绉绉,扮假斯文就要遭人嗤之以鼻。
村里的王向习刚当村会计的那阵子,改穿对襟大便褂为左上带荷包的学生上衣,而且上荷包里挂支笔。
挂支笔就像挂块牌,标志着自己是文化人,从农民阵营中脱离出来了,这种做法严重损害了广大农民的自尊心,人们都说他假马,说他洋不洋,土不土。
这时就有人作打油歌子唱:“埂下五队王向习,假嘎马嘎挂支笔,认不得字当会计,问他上过几年级,羊角尖上的石级,上了一级又一级。”
的确王向习没进过学堂门,由于家里成分不好,破产地主出身。加之父母生他们兄弟姐妹又多又重密,十来张口吃饭全靠着父母两个在队上挣公分养。想想,能养得活吗?
他们家年年是缺粮户,兄妹没有饿死是讨了队上劳力强的余粮户的好。因而也受过不少的骂:“养猪婆、猪崽。”
对一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孩子来说就不谈上学读书了。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四类分子子弟根本就不具备读书的资格。
他家曾深受过没有文化的苦,社上的记工员很会看人行事,见他家成分不好,又是缺粮户老欺负他们,时常少记他们家的工。
他父亲背着地主名声实则没享过一天地主福,也是扁担倒在地上不知是个一字。明明知道记工员吃了他们的工,自己又不会记工,年长月久到底给吃了多少工哪记得清楚?
后来他父亲想出一个这样记工的法子:出了一个工就捏一个泥巴坨放进床底下的罐里,到了一个月就跟记工员对一次账。
有一次王向习夜里起来小解,到茅房要过几间房,他当时小怕黑于是一泡尿撒进床底下记工的罐里,罐里的泥坨成了一罐糊浆。
第二天,他父亲发现了这件事当即气坏了,满屋堂追着他打。
他妈妈气得大骂:“这短阳寿的,做这样的短命事!射血射浓,懒得要死,茅房都上不得!我们天晴下雨在外面驼背弓弓地担担挖挖,流血流汗地挣的劳动日挣的工分就给你一泡脓毁了。再让你筑蚊烟骂人的话,意思是吃饭、吃吃死!”
从这时起他就渴望着学文化,他的理想也不是很大,就是希望长大后当一个记工员。像他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家庭哪有他上学的机会。
后来他稍大些赶上政府搞扫盲就上了几天夜校,他很珍惜这个学习机会,如饥似渴学知识学文化,夜校的学员没有人赶得上他比得过他。
之后政策变了,地主的帽子摘了,他就在村里干点事,再后来给他干上了会计这个职务。
不过王向习不在乎村民的态度,你们勤快说把嘴说了缺到耳朵上才好。
可以说书籍、报纸在这里没有什么市场,两百来户的村仅订了一份湖北日报。因外出的人少,读书的人少,需要邮寄的刊物、书信自然就少。
邮递员一个月内来打个转身算是瞧得起了。所以看到的报纸都是馊包子。
公家的报纸都送往村长家,这一点村民们没有异议并表示理解,当一村之长他不捞只蚊子也该捞只跳蚤。一点好处都不得,那他的腿岂不是白跑了吗?
再说自己斗大的字也认不出一箩筐,去争张报纸来做啥?只是到了过年节时觉得用报纸包糖果、礼品比用草皮纸包体面,才向村长家讨上几张。
颜永农想到了有见识人的话,通过与小孩多日来的接触,觉得这孩子言行举止很有教养,见识比农村孩子广,更加肯定这孩子是城里人。
他的父母是文化人,必定知道在电台、报纸上登个寻人启示的,于是颜永农这天夜里顾不上一天的疲劳到村长家叫门,把村长家里近一个月来的报纸都翻出来一张张地过过细细地查看,结果他这一夜的休息时间白白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