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要轮休,挤到一起休不行,信息研究中心的刊物在节后就要出一期,所以备稿不能停。”副组长递来一摞资料,上下打量着佟苇欣,“这两天不安排你具体的事,先看基础材料,整理一些提纲,提前做一些功课,过年打算让你值班,可能还要派你跟组下去采访。”
“我行吗?”佟苇欣一脸鄂然。
“写材料,做采访,那得问你自己。”副组长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剩下的同事抬头望着这边笑,佟苇欣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当天下班,佟苇欣胸前没有挂出入卡,引起了传达室矮胖大爷的注意。
佟苇欣心情好,被戴眼镜的矮胖大爷多问了两句,不但不烦反而套起了近乎。“大爷您手里玩得什么石头,还有刀,是雕刻?”
矮胖大爷眯眯笑。“叫篆刻。”
此后进单位经过传达室,佟苇欣总会与矮胖大爷打招呼,或者聊几句。
矮胖大爷要不就手里捏着石头,要不就抽空在篆刻。矮胖大爷戴的是那种宽柄镜腿的黑眼镜,不光是镶着金边,镜腿上还有一段打眼的金色。
那天佟苇欣捧两本业务书,在传达室也学着把玩石头,结果把矮胖大爷的一块石头掉在地上,砸掉了大半个角。
看着矮胖大爷心疼得长吁短叹,佟苇欣心里忐忑,嘴上还在问:“我该到哪里去挖这样的石头赔您?”
“赔倒不要赔,就是白刻了,糟蹋了石头。”矮胖大爷轻轻取下眼镜,弯腰去捡石头屑子。
“我来捡,您难得弯腰。”佟苇欣连忙放下业务书,扶起矮胖大爷。
“啧啧,这可不能压坏了。”矮胖大爷发现业务书压着了桌上的眼镜,赶紧掀开业务书,把眼镜护在手心,一副特别紧张又心疼的样子,“你这么毛手毛脚,要靠写材料图一个好出身,那先得从严谨细致开始。”
“您不让我赔石头,那我帮您把刻好的内容都拍照留存好了,正好有高清相机得空,您来办公室找我就行。”
矮胖大爷更是摇头带叹气。“不必了,再说我从不进办公楼的。”
叹息,并不仅仅是调整一下呼吸。
写材料的道道太深了,挤不干水的海绵似的。
黎德文在材料面前,也如同海绵宝宝想冲出海底。
苏秘书长看出黎德文带有情绪,主动来谈心。“今天书记到省委政法委汇报去了,我得闲来找你聊聊。打算再开一次综合调研务虚会,材料一摊子的协作机制运行了一段,我看出些问题了,你更有发言权。今天没有外人,有些话但讲无妨。”
黎德文放下手头的活,在心头腾出一块空来,捂头凝想一两分钟,点上烟,说了开场白:“我真的好想向您说说了,也好想找个人说说了,谢谢您来听我的汇报,思想汇报也好,工作汇报也好,我先表个态,知道您是关心我,我不求您马上解决,只求您的理解。”
“不要搞得跟汇报一样的,我俩就是聊天,从你进政法委就看你做事成长,我虽然做不得主,但在人前人后都是讲你的好,大家都晓得。”
“我对隋峰朗有意见,现在看来,他提议搞协作机制有私心。”黎德文先亮明观点,再予以解释,“现在写个材料真磨人,光是送审就不易得。隋峰朗倒好,别人写好底稿,基本都是我来改,他就会签一下,仗着领导不催他本人,对送审就听之任之,几乎不管。下面的人不敢直接跑到书记们办公室里送审,又都来找我。我既然送了审,就要校稿,还要安排打印、装订和发送。我本身写的材料又最多,最后变成了自己执笔自己管。”
“你也会签了送审稿,所做的事并没有埋没。”苏秘书长有些质疑。
“我哪有会签?隋峰朗讲呈批单的核稿栏写不下,还讲是你的意思,报到书记那里的批件要尽量清澈,不要鬼画桃符,拐着弯讲我的签名太草了,后来我就根本没签过了,哪怕是我改了一晚上甚至是完全重写的,我也没有签过。其实,我还真不在乎签个名,要显得自己有功劳苦劳之类的。但隋峰朗既然签了,就应该主动点,何必再要我跑腿送审。”
“送审也是多跟领导在一起。”
“您莫逗我,我天天跟领导在一起,图多呆在一起?问题是领导对有些材料不满意,我还背了好多骂,一想起都烦躁。”黎德文满是无奈。
“我不在的时候,隋峰朗组织材料碰头会,任务分配公平吗?”
“公平个屁。人少的时候,我就埋怨他不写材料。好不容易有了三四个人,他越发不写材料了。我好几次在会上就想发作,硬要给他提意见了,必须自己带头写材料。我现在后悔由他当来研究室与秘书科联合党支部的书记了,民主生活会从来就是应付一下。”
“你口气蛮大,他当支部书记又不是你能同意的,是章书记定的。”苏秘书长听出了不妥。
“言多必失,您就先莫找我的话岔子了。确实不是我能决定的,但话说回来,是经过我举手同意了的。要再选,看我跟弟兄们还会举手?”黎德文把烟点着,把打火机丢在一旁。
“协作机制具体不好的地方在哪?”
“说到底, 一秒记住域名sscm.3qdu.com
我与隋主任在工作任务上有很大的冲突。任务一下来,不是他搞就是我搞,他做得少,必然我就做得多。平时章书记的日常材料,他就是三个字:打批发。对章书记的所有专题材料,他至少有一大半不知情,不是我不愿意同他讲,因为讲了也白讲。所以,协作成了一句空话,分工不好,协作也不好。”
“你同隋峰朗就那么不合卯榫?”
“磨到现在还真不好怎么说了。其实大家都是搞材料的,我还当过他的副手,他的一些朋友也是我认识的,有几个还是我读成教本科时的同学。经常快到下班的时候,隋主任和那些朋友出去吃饭了,我还要在办公室加班,我还要装笑,对那些同学讲:你们去吃饭,我就不去了,没事的。我不知道他作何感想,反正已经不止几次了。”黎德文点着头,数着次数一样的。
“说起来,协作机制搞了之后,我似乎是比原来轻松些了。原来只有研究室没有秘书科的时候,我反而操心得多。记得原来开全市综治年度会时,我还要守到印刷厂,甚至忙几天。去年和今年的年度会,我都没操心,只要有你在,我就放心了。看来你对我也有意见了?”苏秘书长问得很直接。
“您是我迷茫时节的指路人,我不会有意见。我只想操作层面的事,您在决策层,我发这些牢骚,不是冲您,我真的没什么意见。”黎德文把烟头掐灭,连忙解释。
“那你说说,以后如何改进,又分开?那你秘书科可能又要调人到研究室。”
“怎么改进,我还没有认真想过,人不人的,我无所谓,再回到一个光杆司令的阶段,我也没问题,反正是写材料。所谓改进,无非是大家都写点材料。能写大材料的就写大材料,只能写材料的就多做点日常工作。一个萝卜几个坑,能填好深算好深。”
苏秘书长不抽烟的,反感屋子里的烟气了,于是笑着起身。“你要少抽点烟,这一会功夫就熏三根了,心得肺癌,免得到时候有一个好位子都坐不到。”
“要癌快点癌,我不怕癌,只怕拖,这模式还不改,肯定会拖个半死。”
工作永远是干不完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对黎德文讲过这句话了。温柏丽肯定是讲得最多的,哥哥也着重提醒过。
但黎德文老觉得工作是自己的。“你可能是训久了”,黎德文听到了心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