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解宏远发觉自己是低估了希泉,这孩子别看一副腰瘦不胜衣状,但居然还是有那么点小力气,肩头挎着一个小箩筐,装了三坛酒来,还取来了一套酒具,就是到了屋中气喘吁吁。
大喜过望的解宏远拍开其中一坛酒的泥封,倒了一小碗,递给希泉:“喝。”
希泉恭恭敬敬地两手接过,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涨红了小脸,咳嗽连连,解宏远不再为难他,笑道:“剩下的钱你自个藏好了,多存点,熬个些年,说不定能有办法离开。”
他想了想,又从钱囊中取出一粒金珠子,塞给希泉:“只能这么多了,再挥霍下去我怕不得被长辈骂死了。”
希泉诚惶诚恐地开口谢绝,一直在解宏远身后的洛哥上了前来,拍拍希泉的肩膀,伸手把希泉摊开的掌心包成了拳头,又轻轻一个点头。
“多、多谢这位爷!”希泉“扑通”向解宏远跪下,“小奴还不曾请教爷的尊姓大名。”
“免尊啦,解,解宏远,日后若有机会在江湖相见,莫要装作不识就好。”解宏远向希泉一挥手,自个提了酒坛,对上了嘴就往里灌。
洛哥见状,轻轻推着希泉,把他送出了门去,转身回头,只见解宏远依然抱着酒坛不放,他微一皱眉,快步到床边,从枕下取出那支竹笛,略一沉吟,吹将起来。
笛声不比箫声凄婉,然而解宏远今夜本就满腹心事,听这一曲空灵,竟与大师兄当日所吹的调儿有那么点相似,往事栩栩如生,不思量,自难忘,他不觉放下酒坛,痴痴地听着乐声,热泪盈眶。
一曲终了,解宏远狠狠地擦掉眼中的泪,斜乜着洛哥,笑骂:“好你个丑鬼,千金买笑的风月地,你倒是专害小爷哭!那红绿楼要是为了你的乐技养你,可真亏了血本。得得,别吹了,过来陪我喝酒!”
洛哥收起笛子,坐到解宏远身边,解宏远一挽袖口,提起酒坛把排好的两只酒碗倒了个满,然后一手端一个,递给洛哥,自己一昂头,又入喉了一半。
“那小馆做事还挺实在,这可是你们楼里最好的倒八仙,你怕也没多少机会喝吧?”解宏远见洛哥对面前的酒似乎了无兴趣,笑着怂恿道,“你喝,喝了小爷继续给你讲事儿。”
洛哥深深地看了解宏远一眼,捧起酒碗,也是一口见底。
解宏远大乐,笑了几声,再给两人斟满,他脸上笑容不减,两眼却微眯了起来:“我真的很喜欢大师兄,我以为他也喜欢我,他总是对我笑,永远那么温和,永远那么……平静,不管我再怎么心浮气躁,只消见了他的微笑,听他跟我说上两句,我就能安下心来。”
他长叹了口气,把酒喝干,“哈”了一声继续,“所以我什么都跟他说,什么事都找他,练武遇上阻滞了,突破了进步了,被师长责骂了称赞了,谷里差不多与世隔绝,其实哪有那么多屁事,全都是些鸡毛蒜皮,我现在都奇怪了,我怎么有那么多话跟他讲?”
洛哥向解宏远略略举了举酒碗,也仰头干空碗中烈酒。
解宏远再给倒满,他用手掌遮挡住双眼,声音已有些微微的发颤:“丑鬼,你知道,我真以为他喜欢我。我遇到的每个人……至少都不讨厌我,可是大师兄他,他恨我。”
屋内静寂了一阵,解宏远猛一转身,把酒碗推开,俯身拎起另一坛尚未开封的酒,打开封口,又一次抱着酒坛猛灌了几大口。
他还待再喝,却觉得手臂被牢牢地抓住,解宏远侧头一看,是洛哥,触目惊心的脸上,唯一能辨清情绪的眼中,似乎交织出千言万语,他凝视着解宏远,缓缓地摇了摇头。
解宏远鼻子一酸,把酒坛放下,转而端起了空酒碗,再放下,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晓得的吗?丑鬼,你没练过武,我们这些练武的啊,有时候练到了一定程度,怎么也到不了更上面的一个境界,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不行。师傅说,这需要契机说那么玄,讲白了就是运气!”
他目光黯淡下来,又深吸了口气,嘿嘿一笑,“小爷我,从小到大运气就好得撞了鬼,我学武比大师兄晚了好些年,他又比我勤快数倍,循序渐进,按道理,他该较我更快登堂入室,领悟本门最高深的武道,然而……”
解宏远没说下去,洛哥看了他一眼,手指沾上碗里的酒,在桌上写道:“你?”
“咦?”解宏远讶然而笑,“丑鬼,你居然识字?”
洛哥皱了皱眉,很快又写下一字:“识。”
“失敬失敬,你又识字,又能吹笛子,都是雅士了!”解宏远含笑向洛哥道,“你既识字,就把你的名字写给我吧。你别赖皮,你都知道小爷我的大名了不是?”
“洛尘。”
解宏远读了出来,手指弯勾着摸了摸上唇,“什么怪名字?洛尘,落尘,落入风尘?你爹娘对你就这点儿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