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恒二十六年二月廿九,天恒帝连下两道圣旨,其一是责令宁王凌楚寒前往黄河下游监察人口失踪一案,并春考巡检之职,三日后成行。
其二是赐北辽公主萧玉露紫金銮驾,由一千鲜衣卫护送回北辽待嫁,次日凌晨启程。
因之前在朝堂上已知晓了宁王即将出巡之事,因而朝臣们对于第一道圣旨无甚反应,却是第二道圣旨,实为意料之外。
这出乎意料的,却也不全是因为那紫金銮驾和那一千鲜衣卫,这等同于当年定安公主下嫁罗定王时的排场,倒未令惯见世面的京都官民们诧异太久,毕竟这玉露公主乃五皇子正妃,也便是天恒帝的准儿媳,这般荣宠倒也不为过。
真正令人在意的,却是回北辽待嫁这一道旨意。
北辽使团出使东凌,借的是万寿节的贺典,请旨赐婚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惯例如此。因而,庆典之后,北辽使团自当辞行回返,实没有在东凌久留的道理。
因而除夕夜宴次日,北辽大王子便携同玉露公主进宫向其姑母容贵妃请安兼辞行,却不知为何,那容贵妃竟强留了玉露公主在容华宫,先只说留住两日,可两日后突然传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口喻:北辽公主玉露且留在容华宫待嫁,请北辽使团自行回返。
作为东凌后宫的贵妃,容贵妃此举确有僭越之疑,但容贵妃乃当今北辽国主萧乾的亲妹妹,亦是萧玉露的亲姑姑,她在北辽的地位相当尊贵,因而,她在这东凌国都向北辽使团下令,当是代行国主令,北辽臣下莫敢不从。
事已至此,北辽使团本该依容贵妃口喻自行回返,但偏偏就有一个拒不领命的大王子萧澜,不但未遵长公主旨意,且每日里均在宫门口递帖子求见容贵妃,请求接玉露公主出宫,同返北辽。
这虽是抗命之举,但其所求亦是情理之中,左右都是北辽自家的官司,因而东凌朝堂,自天恒帝往下,均是讳莫如深,视而不见。
两月来,萧澜每日必做两件事,一是拟好请玉露公主出宫的奏疏通过会同馆上呈天听,二是去宫门口下贴子求见容贵妃。他坚持不懈、风雨无阻,却终是徒劳。
时至今日,天恒帝突然插手此事,且一出手便将容贵妃的口喻全盘推翻,这……会否另有深意?
不管他人如何猜测,北辽大王子萧澜却是满面春风。这一日,他再不必去宫门口守着,却是神采奕奕地去了京都城内颇为热闹的一间茶楼茗言阁。
这茗言阁原是一间小酒楼,年前不知何故转了营生,改作茶楼。说也是怪,自打改了茶楼之后,那不温不火的生意便突然热络起来,每日里客人络绎不绝,最红火的时候,竟是一坐难求,竟有人宁愿站着也要来此间品茗。当然,品茗还是次要,主要是为了听一听这茶楼里说的故事。
茗言阁里的故事,有真有假,有长有短,有时事跟风的,也有借古论今的。就如今最受追捧的三个段子,除了五皇子与萧玉露才子佳人的那一段,其余两段全都是出自茗言阁。
萧澜来此,却不是为了听故事。
他在江宁城中这两月来,除了每日必去的宫门口之外,另外一个常常要来的地方,便是茗言阁。店伙计对萧澜自然是十分殷勤,早给留了三楼的雅间。萧澜目不斜视,登登登,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雅间里已有一人在品茗听书,是个锦衣华服,面目清秀的少年郎。萧澜一见此人,便拱手见礼:“公子料事如神,萧澜感激不尽!”
那少年郎莞尔一笑,也不起身回礼,只道:“是大王子你的运气好。”
萧澜也不拘礼,径自坐了,与那少年道:“我明日便要起程,今日便和公子作别。”
少年低声道:“那在下的托付……”
萧澜挥手道:“你入夜将令妹送来会同馆,公主风光回返,总要再添些侍女随行,多一个少一个无甚差别。”
少年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大王子了。”
萧澜豪爽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多礼。”
之后二人便就明日出行一事详谈了一番,那少年郎便告辞而去。
萧澜望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不觉出了神。
犹记得两月前,容贵妃一则口喻便欲打发北辽使团自行回返,可玉露却被困宫中,不得而见。他心中苦闷,随意行走间不觉就进了这间茶楼,他进这茶楼的理由很简单,只因这茶楼没有演说那一出才子佳人的秦晋会。
茶楼里人满为患,他正想着不如去别处坐坐,寻个酒楼大醉一场也好。便被一少年公子叫住,那公子一开口便留住了他,只因他说:“大王子,别来无恙!”
若是在北辽国都,这句话定然不会令萧澜注目,然而这里却是东凌京都江宁城,他乡遇故总是令人惊喜,即便这故交他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一番攀谈下来,萧澜总归是晓得了这位小公子的来历,原是北辽最大的药材供应商路北堂的少主路雲。路北堂是北辽御医院的药材专供,而供职北院大王的萧澜,正是主掌王帐银钱支出,这御医院买的银钱,均是要由萧澜亲自批复。也便因此与路北堂的掌事有过几面之缘,其中一次,似乎果真便有这一位少主。
他乡偶遇,二人自是一番寒暄,便是从前并不相熟,此时此地也比旁人亲近几分。亲近之后,路雲自然便问起了萧澜何以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