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兰进入主殿的时候,宋青正靠在榻上看书。见她进来,宋青摆手免了她的礼,又指了指桌上的信道:“千臣的信,夹在我的信里一并寄来,我猜你该不愿被旁人看到。”
婉兰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喜悦,但很快归于平静,她仍是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道了声:“多谢王妃。”便取了信,细细看了。
信不长,只一页纸,婉兰却反反复复看了许久。宋青也不理她,只静静翻着手里的书,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终于,婉兰将手中的信搓成一条,看了宋青一眼,便欲揣入袖中。宋青忽然道:“桌上有现成的火折子。”
婉兰看了看桌上,不仅有火折子,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铜盆。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吹燃了火折子,将信点了,丢进铜盆,直盯着它化为灰烬,方才起身,再次行礼:“婢妾谢过王妃!”
宋青抬头瞧着婉兰,忽然道:“兰侧妃如此信得过本宫,是否表明,你已选择站在本宫一边。”
婉兰垂首道:“婢妾定以王妃马首是瞻。”
宋青放下书,起身踱到婉兰身边,似笑非笑道:“婉兰,我一直觉得你是聪明人,那些避重就轻的场面话就不必说了。”
婉兰抬头飞快地扫了宋青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婢妾出身低微,只愿追随王妃,在这王府中求得立锥之地。”
“王府中?”宋青笑道:“那么,王府之外呢?”
婉兰抬起头,直视宋青,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片无辜:“王妃此言,婢妾不懂。”
宋青轻声一笑,转身慢慢走向软榻,同时慢条斯理的说:“大漠里时有流寇,称之为沙盗。沙盗很是凶悍,却也很有原则。一般来说,他们只求财不取命。但若是你运气不好,同时遇到两拨沙盗,你该怎么办呢?”
说到此处,宋青话音一顿,转身看向婉兰。婉兰状若迷茫,目光却是控制不住的闪烁不定。宋青又是微微一笑,往软榻上一歪,“兰侧妃如此聪慧,定不会舍命不舍财,那么,聪慧的兰侧妃是会将财物一分为二,同时周旋于两拨沙盗呢,还是深藏不露,待那两拨沙盗斗个你死我活之后,择胜者而投之呢?”
婉兰那迷茫的表情有些难以为继,她眨了眨眼睛,索性换个表情,是她最拿手的无辜无措。
“若你还是不懂,我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宋青忽然收了笑意,目光如炬地盯着婉兰:“叶千臣,是你左右逢源的饵,还是,你深藏不露的财?”
叶婉兰脸色煞白,双唇止不住的颤抖,却被她倔强地紧抿成一线。
“或许你觉得将叶千臣送进宋家军是双保险,万一哪一头事败,你进可攻退可守。我不得不说,这是个险中求胜的好主意。不过你还是低估了那个险字。你恐怕想不到,叶千臣进了我宋家军,便由不得你来指手划脚。我若觉得你姐弟另有所图,第一个祭旗的,便是叶千臣!”宋青字字如刀,说得毫不留情,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婉兰全身颤抖,却仍咬着牙关不置一言。宋青却又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人能同踩两船而不翻。”
“王妃所言,婢妾不懂!”叶婉兰铁嘴钢牙,声音虽小,却字字如钉:“婢妾只是……只愿胞弟有个好去处!”
宋青撇了撇嘴,点头道:“这么说倒也不错。你把叶千臣偷藏到宋家军,若是我们胜了,你的地位只高不低,叶千臣更可以光明正大借你的光。若是我们败了,你大可以告诉你的雇主,叶千臣,只是你放在宋家军的暗桩。”
叶婉兰背脊挺得笔直,藏在衣袖里的手臂却是不住的颤抖,即便握紧成拳,仍旧遏制不住。她咬着牙,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脆弱的膝盖磕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咔的一声轻响,叶婉兰一声不吭,即刻以额触地,砰砰砰三声,而后抬起印血的额头,和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泪眼朦胧地道:“王妃若是有疑,婉兰可立毙于此,只求王妃放过千臣,他当真只想建功沙场,立业扬眉!”
宋青震惊地看着叶婉兰这一串声泪俱下的表演,赞叹之余着实在心底里佩服了一番,若不是她起初暴露的那一瞬间的忐忑不安,宋青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面无表情,与泪眼婆娑的叶婉兰默默对视。
忽而一人掀帘而入,宋青不为所动,盯着叶婉兰的双目一动不动。
叶婉兰却似被吓了一跳,转头过去看到面无表情的凌楚寒时,那一双盈眶的泪眼大雨滂沱,她似乎还欲起身见礼,却无论如何也撑不起那娇弱的身躯。
凌楚寒静静站了片刻,目光从叶婉兰的身上缓缓转向宋青,宋青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婉兰凉凉道:“碧桃是谁的人?”
叶婉兰娇软的身躯因凌楚寒的到来而颤抖得更加厉害,她不看宋青,只盯着凌楚寒:“王爷……”
凌楚寒终于收回审视宋青的目光,低头瞧着婉兰,淡淡道:“王妃在问你话呢。”
婉兰本就抖若筛糠的身体更加难以控制,她咬着唇,凄凄哀哀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凌楚寒,须臾,她哽咽着低下头:“婢妾只知,碧桃来自叶家。”
宋青注意到,她用一句来自叶家避重就轻,仿佛只是不谙于谁的人这三个字的深意,这恰是婉兰的聪明之处,这样的答案可不就是一个寻常闺阁女子对于出处一类问题,应有的理解么?但宋青的直觉却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叶婉兰是一个单纯的闺阁女子,她盯着她道:“那春芳呢?”
“春芳……”叶婉兰似乎没想到宋青会说出这个名字,她怔了怔,头却缓缓抬起,剪水双眸中染上疑惑:“春芳也来自叶家。”
“那她出宫之后,却为何没有回去叶府?”
“春芳虽也出自叶家,但因自幼便与我相伴,并不得府中掌事欢喜,她回去怕也不得安生。于是我便给了她银钱,让她自做打算。”
“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西北?为何会更名换姓,成了四皇子的侍婢?”
宋青这一句出口,婉兰明显一滞,连凌楚寒都微微眯起了眼。
宋青道:“你先是得知四皇子将去西北的消息,后又借本宫的手,将春芳打发出去,让她寻找时机,接近四皇子。”
婉兰双目圆睁,似是被宋青的推断惊着了,半晌不作声。
宋青盯着她,步步紧逼:“春芳接近四皇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叶千臣,你借我的手将叶千臣送到西北,宋家军是你保命的第一道屏障,而另一道飞黄腾达的屏障,却是在四皇子的身上。你押上了弟弟和奴婢的命,来搏你自己后半生的平安富贵,这当真是一笔好买卖!”
“我……我……没有。”婉兰呆呆地望着宋青,那双大眼睛里,有错愕、有慌恐、有愤怒、有委屈,丝丝缕缕,层次分明,俨然便是一个蒙冤受屈百口莫辩的小女子。
宋青不由又是一叹,既叹自己居然能将她脸上复杂的情绪看得如此分明,又叹这个女人,若当真是在演戏,那这戏也演得忒是出神入画了。让她都不禁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当真是她猜错了?
“行了!”凌楚寒突然出声,向宋青递了个眼色,宋青于是闭了嘴。
她如今只是怀疑和猜测,并没有确凿证据。若她所猜不假,以叶婉兰的狡猾,她不但逼不出真话,反而要打草惊蛇。若当真是她猜错了,冤枉了叶婉兰也是不好。
凌楚寒已弯腰一把抱起婉兰,也不看宋青,只淡淡吩咐:“兰儿伤了腿,自今日起在风露轩养伤。本王离京后,会加派人手看护,请王妃传话下去,若无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风露轩!”
宋青眉梢一挑,这是要软禁叶婉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