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妖风坳险象环生，百里之外的京都江宁亦不平静。

秦淮河畔的醉仙居这一夜如前几日一般忙得不可开交，伙计们个个脚底抹油一般窜来窜去，恨不能多生出两对手脚来，偏偏这个时候，竟还有人来闹事。

闹事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为首的汉子一进门便嚷嚷着来找老婆，伙计们只当他是来捣乱，便欲撵出去了事，但那汉子却指名道姓的说得清楚，他说自己老婆名叫小红，不安分过日子偷跑了出来，他打听了几日才打听到那婆娘来了醉仙居。再听他描述的模样性情，竟然就是昨日才招进来在后厨帮工的小红。

这几日城门被锁，连带着酒楼的客人比往日多了几倍，酒楼生意兴隆，乐了老板，却苦了店伙计。伙计们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对于这明显多于负荷的客人，却还是难免照顾不周。为了酒楼的金字招牌着想，醉仙居的掌柜临时请了几个帮工。

这小红便是其中一个，还是个不请自来的。

昨日晨起，掌柜的又叫了伙计去张贴告示，打算再多请几个帮工，把这阵子人满为患的情势对付过去。那伙计才出了门便又折了回来，身后还领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

伙计道：“才刚出了门，这姑娘便来问差事，说是盘缠用光了，想找个能吃能住的地儿，工钱多少她倒不在乎。”

掌柜的眯眼儿打量了那丫头几眼，想了想，也没问什么，便道：“带她去后厨吧。”

于是，这丫头小红便在后厨里帮工，她手脚麻利，人又勤快，一日的功夫便得了后厨里所有伙计的夸赞，她却只是腼腆的一笑，低着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局促模样，俨然一个良家女，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有何复杂背景。

但偏偏就是这个良家女，令众人跌了眼镜。这几个大汉来势汹汹，说得有板有眼，所说的仿佛便是个良家女。

但醉仙居的伙计，哪一个不是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认出这些汉子定是哪个妓院里的打手，而那所谓的老婆离家的说辞，也不过是为了全双方一个颜面，实际上不管是来寻人的还是留人的皆心知肚明，这些人来抓的，不过是一个逃跑的妓子。

掌柜的一直默默无言的听着，直到伙计们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他，他才慢条斯理地道：“既是人家的媳妇，自然没有拦的道理，去账房把工钱结了，带走吧。”

伙计们对此也是冷眼旁观，毕竟那小红才来了一天，即便知道她回去便是一个火坑，却也没人愿意替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来抱这个不平，于是，一个伙计便被派去后厨叫小红，不一时却又跑了回来向掌柜道：“小红不见了！”

汉子们一听便急了，几个人不管不顾的便欲往后厨冲，却被掌柜拦了下来。领头的汉子一看掌柜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提起拳头便递上了掌柜面门。

胖掌柜果然被吓了一跳，脚底下一拌，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好巧不巧地竟躲开了那汉子的一拳。汉子眼瞧着自己的拳头从胖掌柜脸颊那颤悠悠的肥肉边儿上擦过，正纳闷儿为何失了手，便觉得腋下一酸，那整只胳膊倏然就没了知觉。

他大张着嘴，惊异地看着胖掌柜，后者则满脸堆笑，客客气气道：“那姑娘既跑了便不关我醉仙居的事，客官还是赶紧去追吧。”

大汉默默盯了那掌柜半晌，摸了摸麻木僵硬的胳膊，咬着牙对同来的汉子们道了一声走，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醉仙居后面是一条不算热闹的长街，小红换了一身男装，连脸也变成了醉仙居伙计的脸，大摇大摆的出了后门，没几步便淹没在夜色里。

小红虽易了容，脸上的表情却多少带些慌张，脚步就更是惶急，匆匆拐进一条小巷子，停在一户院门处，见左右无人，这才轻轻叩了门吊，嗒嗒两声之后，那门竟然自行开了一要缝。

小红微微一怔，而后转身便走，竟比来时还要慌张。

然而，她才跨下台阶，便发现对面墙角的暗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那人抱臂靠墙站着，看不清脸，身形却很是高大。

小红立时变了脸色，她来时明明仔细看了左右，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此时，那人似乎是站累了，竟然打开手臂伸了个懒腰，而后慢腾腾地朝着小红的位置走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很慢，但小红却清楚的知道，她逃不了。

“这位大哥，有何贵干？”她强自镇定，故意压低了嗓音，尽量让声音显得粗哑。

那高大男子嘁的一笑，绕着她走了一圈，突然道：“你这易容的本事果然高超，足可与那醉仙居的小伙计以假乱真，不过……”他摸着下巴弩了弩嘴：“这一张嘴，就露了馅！”

……

醉仙居，子衿阁。

凌楚宸捏着一杯半月痴，正在痴痴发着呆。

“主子！”门外传来胖掌柜的声音。

凌楚宸眨了眨眼，长叹了口气，才道：“进来吧。”

胖掌柜推门而入，再没有皮笑肉不笑的市侩气，恭恭敬敬道：“鱼儿咬了钩，红绡被带走了，只是去处……”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因半路跟丢了人，没能查到。”

凌楚宸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接胖掌柜的话头，反而喃喃道：“沈其峰这一步棋走得甚为精妙，既把红绡藏了，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搁了个暗桩，若红绡当真是他的人，这一步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胖掌柜对此不置可否，却道：“宁王妃的人也不敢小觑，那几个天香楼的打手，反应不是一般的快。”

“你以为他们当真是天香楼的打手？”凌楚宸低头看着那满满一杯酒，忽而笑道：“短短几月间，耳目遍布京城，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胖掌柜抬眼看了看凌楚宸，不知这话该如何来接，只得道：“那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

凌楚宸道：“若我所料不错，最迟明日，红绡便会被送回刑部。沈家那里定然会查到天香楼，咱们就坐山观虎斗吧。不过，宁王府那边可要盯紧了，那两条的漏网的鱼儿，差不多该浮出水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