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恒二十六年三月十五,丞相沈成书当朝上疏,表曰:青川国夏侯炎,对内残暴不仁,弑父夺位、残害手足,致使青川三分,民不聊生。对外,唆使南疆王叛反东陵,默许青川边境守军欺压我东陵百姓,更枉顾两国臣民安定和睦,暗害我东陵使臣。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我东陵与青川本属同源,实不该置青川百姓于水火而不顾,故此,臣恳请吾皇,以天下仁孝之师,讨伐不仁不孝不悌不义的青川国主夏侯炎!
好一番愤慨激昂、正气凛然的劝战书,这对于跃跃欲战的天恒帝来说,当真是一场及时雨!然而,下这场雨的却是沈成书,天恒帝便不得不怀疑这场雨是否掺了冰刀子。
当朝的臣子们面面相觑,尤其沈氏一党的幕僚更是目瞪口呆。前日方才商讨好要如何阻战求和,怎么后一日丞相自个儿到是先转了口风?且是毫无预兆的一个大转身,这可就让人猝不及防到不知作何反应了。
天恒帝默默盯了沈成书半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沈成书腰板挺直地站在堂下,周身散发着威武不屈的凛然风度。
朝堂上静了足有半柱香,天恒帝突然大笑一声道:“好!”
这一个好字如开启了传声筒的机关,一声又一声的“好”绵延不绝。
沈丞相却是不骄不燥、不卑不亢道:“若欲讨伐青川,皇上当先任命主帅。”
众臣子的传声筒机关,咔的一下倏然关闭,又是一殿的寂寂无声。天恒帝缓缓道:“丞相有何提议?”
沈成书扫了一眼站在首位的太子,高声道:“太子身为大都督,统领十一都司,自该当仁不让!”
太子凌楚宸将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舅父沈成书,恰恰收到丞相舅父信任而满含期许的目光,仿佛在说:莫让舅父失望啊!
太子唇角微微一勾,颔首无言。
沈相一党的臣子率先反应过来,陆续追随附议。就连左督御使王申此次竟也破天荒的对沈相的提案用了附议二字。
这一日早朝后,皇上再发三道旨意:
其一:封太子宸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三日后南门誓师出征。
其二:镇南将军沈其佑所辖为左路先锋军,镇西将军宋啸风所辖为右路先锋军,皆听命于大元帅。
其三:兵部拟诏,调用湖广、河南、江西、陕西四省兵马共四十万于荆州,各副将、参将,由大元帅授命。
次日,东凌皇后沈氏领太子妃请旨入同泰寺斋戒百日为太子祈福,并祈愿东陵正义之师旗开得胜。天恒帝准奏,并定于太子出征同日入寺持斋。
……
宋青于两日后得知此事,心口突然一痛,便如重锤敲击一般。这莫名的痛楚让她极为恼恨,即便他当真战死杀场,她亦当仰天大笑,而万万不该为他有此一痛才是。
自打得知天恒帝欲伐青川,宋青便知太子会担此任。即便不是沈成书提议,太子的主帅之位也决不会旁落他人。
事实上,这一战并非全无风险,突厥人会否攻占青川后就势长驱直入?沈其佑会否一不做二不休反戈一击?这些都是天恒帝必须考较的风险,然而,他为何甘愿冒险也要促成此次的青川之战?
沈其屾对青川之战闻之色变的理由,是担心天恒帝借此战收编南疆军,削弱沈家实力。当然,收编南疆军与宋家军定然是此战的一个目的,却也绝不是最重要的一个。
收编两军固然势在必行,却也并非只有战事一途。但是有一样,却非要一场战事方可铸就。
太子就任大都督两年,虽职责上统领十一都司,但终究是天恒帝钦定,而非领兵督战之功,少不得被军中诟病。天恒帝出身军中,即位前便已领兵征战,平叛屠匪,功绩卓然。可当今太子殿下,却是深居宫中,养尊处优。若有朝一日,无天恒帝坐阵,他能否号令十一都司?所有储君之路,该管的不该管的,天恒帝都替他铺了,单这一样儿,若无战事,就算是天恒帝也无可奈何。
因而,这一场战事,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太子凌楚宸的军功!
前世,趁南疆作乱之机,东西突厥分两处同时进犯,西突厥于嘉峪关叫阵佯攻,突厥王庭各部过阴山奇袭河套,欲破榆林要塞。当日,皇上下旨命大都督掌帅印,亲自调兵部署。便是在那一战中,凌楚宸稳坐中军,运筹帷幄,宋青却是身先士卒,为他横扫千军。宋青最终以重伤之身惨胜,为凌楚宸赢得了赫赫威名,自此东凌十一卫,以大都督马首是瞻。
今世,虽无突厥进犯,却又来了个共伐青川,凌楚宸的命还当真是得天独厚,需得一个帝王以万里枯骨来为他铺就登极之路。
一时间,宋青的心中五味杂陈,本就沉重的心思,又被压抑得无以负加。沈成书突然推举太子的用心太过难测,沈家与天恒帝的关系,只剩了表面上的虚情假意,内里的水深火热,两方心知肚明。因而沈成书此举定然不是为了迎合天恒帝的心思买好,可若不是,他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在宋青得到消息的同一天傍晚,已身在青县的凌楚寒亦收到同样的消息。他一个人默坐半晌,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脸上在笑,眼中却是藏不住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