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歇,阳光明媚,桃花烂漫,又是一年春好处。
沪州昨夜一场大火,烧得十八里洋场繁华如烟烬,人眼所到处,皆是废墟破败,波斯地毯,英格兰的帽子,法国的服装,意大利的皮鞋,都成了劫后余生的烟灰,只是等风一吹,这一层层的烟灰便都四处散了。
围观的人群却一圈圈地聚了起来,警察高高举起洋棍赶了几次都没把人群赶开,那里富商高官又都聚了起来要找罪魁祸首,警察还要去伺候这些达官显贵,人手实在不够,便只能由着人看去,闲话去了。
就在这一片乱哄哄中,晏非拉上了轿车上的车帘,不用多说,司机即刻会意,脚踩了油门,很快便离开。
车厢里,晏非细细地往旱烟管里装烟丝,他很耐心,慢条斯理地做着这枯燥乏味的事,却又似乎有趣地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洋烟盛行的当下,为了方便,即使是最考究的绅士也喜欢用烟斗来代替旱烟管,以使得自己看起来新潮时尚些。
只有这位留洋回来的晏家小公子,唯独偏爱这旱烟管,无论是在晏家的老宅,昏暗的戏楼,又或者是在公司里,他都会提着这旱烟管。
即使他很少抽烟。
“少爷,我们现下该往何处去?”
副驾驶上坐着的沈伯琅,是晏非的车笠之交,出身卑微,是晏家长工的长子,幸得从小聪慧,得晏家老爷开恩赏脸,与晏非一道念了学堂,只是从未上过大学,在晏非留英的那些年,他进了晏家开的公司,将几本账子做得十分有条理,顺便帮晏非清扫了些障碍。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晏家的宅子在昨夜那场大火里化为了尘土,而晏家更是在半年前便已名存实亡了。
晏非摸着那根旱烟管,半晌,方道:“我想要去见一见阿辞。”
司机会意,车掉了个头,往清山上去了。
清山地处偏僻,是贵妇们避暑也不远到的乡下,因而得了这清净的妙处。
当初花辞去世,晏非抱着她留下的故衣让司机开着车走遍了沪州,才在最后挑中了清山。他亲自挖开坟坑,亲自将衣冠葬入,又亲自盖土立碑。
他静静地做完这些,又四处打量了一遭,道:“这儿该种几棵桃树,不然,太过冷清了。”
于是次日,长工便扛着二十六棵桃树树苗上了山。
晏非亲自托了人照看花辞的衣冠冢以及这二十六棵桃树,报酬丰厚,农家接了之后千谢万谢,晏非沉默不语,只是挽起袖子将墓碑上的尘土抹去。
“她爱干净,你只记得这里千万要打理干净便是。”
这一晃便是三年前的事了,晏非踏上这清山的土壤时还有些不大真切,他抬头往山上望去,那农家并未懈怠,山间一抹霏色,正是他赠的春色。
那日,晏非在坟前坐了许久,将这三年的话都一概倾泻而出。
“晏家,张家都没了,我也算是为你报了仇,只是张开平是个硬骨头,我把他泡在尸池里泡了三天,他脸一半都被啃没了,也不和我说你究竟在哪。”
“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我只是想接你回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