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员忽然要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联想到昨天夜里晚归,心里不禁开始忐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未经报备晚归传开了,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动静儿吧?
开车的人时不时就斜下眼打量他,梁义发现了好几次,碍于身份,什么也不能说。
路途不算多远,车开得快,没多久就到了。
梁义叩响办公室木门,做接应的士官退身出去。
办公室的大桌子上摆着两面鲜红的旗帜。
他刚敬了个礼,连话都没说出口就被拦下了。司令员开门见山,“梁义、梁义,从毕业入伍到现在快四年了吧?”
“回王司令员,三年零九个月。”
“嗯,在武警部队,入伍头一年就立二等功两个,年轻有为、身体素质过硬、军功赫赫,后升任连长。”司令员背着手往窗户外面看,“昨天晚上晚归,听说你是去送一名群众回家了,路上是不是很波折,波折到了交警大队。”
梁义头皮一紧,冷汗都开始往下流了。
昨天夜里队上接待了两个交警大队的警员,其中一个是就是当时做笔录的。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个连长作风不对劲儿,为了以防万一,便凭着记忆到部队找人核实了。
“家里有个哥哥有个老父,你父亲年轻时候很厉害,人称梁爷。想过退役吗?”司令员转过身看他,“你退役了,从今天开始,你退役了。”
这句话把梁义的天都轰塌了,就因为……昨天晚上带回来的人?
他心里涌上一阵苦涩,怪就怪自己违反纪律。
回到部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梁义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抬头看。
这个时间……草场上的兵应该已经躺在阴凉地里睡下了吧。
今天不同往常,他想错了。
两个大棚子车拉来的兵们非但没有躺在阴凉地里,反而扎在一堆儿了,时不时回头看看,显得特别神秘。
专业术语来讲,这叫“情报交流”。
“今儿训练怎么回事?怎么一直也没见梁连长?”联想到早上出操时候略显阴鸷的面色,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们那棚子车怎么消息这么闭塞?我可听人说,梁连长竟然带朋友回来睡了一宿!”一人压低声音。
其实这种事儿说白了也没什么,只不过梁义平时太寡淡了,从来也没见留宿过朋友。乍一见着他带人出来,都觉得新鲜的很。
“我也听了,开始还以为是谁胡乱传的!”
梁连长,多严苛的一个人,这种人还能交着彻夜长谈的朋友?那得是什么样的朋友,多半是性格相差不多少的。而且他竟然还带人回屋睡觉了,也难怪旁人吵个炸天。
于是“梁连长与两个鸡蛋讨论大会”演变成了“梁连长朋友的身份猜测大赛”。
一方攘攘一方寂寂,向来很少流泪的梁义抚着换下来的军装哭了。
这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全部。
就这么轻易被人剥离了,连血带肉,然后挫骨扬灰。
他走得突然,无人知无人送,好像从来没有过之前的三年零九个月,也好像……部队上从来没有过血气方刚的梁连长。
街上车来车往,一切看着都那陌生。
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梁义红着眼睛朝家里走。
要是……要是昨天没遇到舒倾,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要是没有舒倾……
舒倾在梦里打了个冷战,噌的一下醒了,“爸!你干什么!”
他老爹坐在炕上,一把出了毛刺儿的蒲扇插在后背跟背心之间,手里拿着瓶冒着白气的冰矿泉水瓶子往他身上敷,“小子醒了?”
“我妈是不是出去了?”舒倾老大的不乐意,“你就不怕给我冰到抽筋儿?”
舒倾老爹拿着几张照片在他眼前晃悠。
那是张黑白小照片,照片上是个姑娘,看着也就还上着大学的年纪。梳着两条麻花辫,眉清目秀,满脸的温和是笑起来很好看。
这张黑白照片底下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妇人。脸上爬了岁月斑驳了的印记,眼角的鱼尾纹甩了老长,她还是笑得很好看。
最后一张照片是个头发白了很多的老婆婆。她带着花镜,手里拿着份报纸坐在饭桌前面。饭桌上摆着盆绿萝和一碗鸡蛋。她依旧笑得很好看,洋溢了不言自明的幸福。
“回神儿!怎么还看直眼儿了?”舒倾老爹照着他脑袋弹了一下,“驾驶座上找着的,是你那个朋友落下的吧?”
舒倾一把夺过那三张小照片,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眉梢眼角……确实跟梁义有点儿像,按着年龄算算,估计也差不多是他母亲的照片。
“有机会给他送过去吧,当兵的不容易,一年也就在家里呆几天,这照儿片可能是他的全部念想儿了。”舒倾的老爹忽然说了这句煽情的话。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没什么,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不大适应。
舒倾耷拉着脑袋,踢踏着地上的石子,顶着热乎乎的暖风往草场上走。
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还给他,也算是能报答他的部分“恩情”了吧。
怎么不笑呢?
这种基因……笑起来不是挺好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