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间,叶尔康去了黄河边。
岸边的枯草的冷风里瑟瑟发抖,煞白的苇絮在滩涂上遗落。夏日浑浊的河流此时分外清澈,河面上不见了筏子客,自然也就没有了满河回荡的“花儿”。水的回落形成了一层层沙土台阶,在光秃秃的树丛里,倒是有一对男女不惧寒冷,恋得忘我。
不知多会下起了雪,飘飘洒洒意境浪漫,如诗如画。雪花宣泄着亘古的相约,多情地扑进没了汹涌的波涛,亲昵黄河冬日的一帘幽梦。衣袂飘起来了,留下一串一串眷恋的脚印,在美丽的神话世界里,与黄河深情对望。他喜欢这脚下流淌的河流,博大雄浑,从五千年泼血的霞光里走来,撰写出一部沉甸甸的史书,又载着叠加的辉煌和多难走向远方。
就在这时,一个黑发飘逸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的河滩上,步履轻盈,款款而来。走进了,他看清是柳絮,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红,宛如涂了胭脂,多了几分妩媚。
“你不在家呆着,怎么跑这来了?”他的声音不高,淡淡的,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惊讶。
“看来是我扫了你的雅兴了不成?”
“那倒没有,没有诗意哪来的雅兴。”他把视线望向河流,有鸟儿不知疲倦地在水中觅食。
她靠近了他:“家里闷得慌,随便出来走走。”
雪飘得更大了,河的两岸白茫茫一片。他和她在冻硬的滩涂雪地上毫无章法地行走。可能是受雪花曼舞的影响,她转着圈也情不自禁地舞动了起来。累了,她伸开双臂迎接天上的雪花,微仰着头。雪落在她的绒线帽子上,继而停留在她的眉毛、鼻翼,唇间瞬间被呼出的热气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她感觉到了丝丝冰凉。
叶尔康几近看呆了,暗暗称赞,她可真是雪国的精灵啊!
她察觉到了他的注目,不好意思起来,从自我陶醉中回过神来,望他一眼,不知是羞怯还是被冷风冻的,反正脸红了。
他一笑,往前走去。
“你等等我。”
在前方岸边的高地上,一座孤零零的石屋矗立在高坡上,门前是一级级石头铺砌的台阶,桶向河边。在那屋门口,一位倚在门框上的老奶奶静静地往雪中影影绰绰的城郭瞭望。
“她在等风雪归人吗?”柳絮问。
“是的,这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拾荒人,来自黄泛区。当年为阻挡日寇,花园口被炸开,滔滔的黄河水淹没了他们的家园。为了活下来,他们一路西行,逃荒来到了河都,在这黄河边落下了脚跟。起先他们用捡来的皮板搭起了透风的木屋,好歹有了栖身的窝。后来男人去城里扛活养家,女人依靠勤劳的双手每天在河滩上捡石头,一天天垒砌了他们的家。”
柳絮惊异,“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每年我只要从野外回来,都喜欢到河边走一走,慢慢就和他们熟识了,这都是听他们说的。”
初次听到他们的故事,叶尔康心里曾涌起莫名的感动,相携一生,尽管很贫穷,但从他们娓娓道来的叙述中,能听出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安逸舒心。慢慢地在岁月的更替中,他们一天天也老了。每天她都会站在门口瞭望,一旦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的心安稳了,露出一缕笑意,忙转身进屋准备饭菜去了。
“老嫂子,你还好吗?”叶尔康站在坡底下向她打招呼。
“哦,是大叶呀,出野外回来了?去年冬天就没见你,我家老头还念叨过你呢。”
“那敢情好啊,当家的还没回来?”
“说好今天不出门,他不听,嫌窝在家里难受,还说老天爷下雪是常事,日子要紧。都这把年纪了,还哪来的日子呀。”见到了熟人,老奶奶张着漏风的瘪嘴,话茬子唠叨开了。
叶尔康笑了,“怎么没日子了,才要好好活呢。”
“你就知道说笑,再活就成一对老妖精了。”话虽这样说,但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分外满足。她又指着边上的柳絮问道:“这是你闺女?”
“是啊,我闺女漂亮吧。”叶尔康故意逗她。
柳絮赶忙插话:“老人家你别听他胡说,他有这么大闺女美死他。我们是同事,他是我的老师。”
“这大叶就是会糊弄人。当他的学生好啊,他满肚子都是学问,把世上书都念完了。”说着话,她显然是瞭见了风雪归人,停住了话茬,说要去煮面条,迟了老头子该不高兴了。
叶尔康和柳絮转头望去,一个负重的老人正从河的那头走来,他身后的城郭已经很远了。
他和她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石屋,抬脚往前走去。就那么他们走进了皑皑雪雾里,那身影让不知内情的人会相信那是一对追寻浪漫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