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为了请出这尊早已不过问庙堂事的大佛,盛浅予也用尽了夏家和曹晚秋之间最后一点情分。
曹晚秋替夏家看死了江湖整二十年,从今往后,天下将再无白帝城,而死气沉沉的大宋江湖,也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那些无论是扑腾了二十多年的老泥鳅,还是头角峥嵘的新锦鲤,都将迎来一个久违的壮阔之世。
这显然违背了文宗皇帝生前夙愿,不过她盛浅予,平生求的无非就两件事,称帝,再而就是南山牧野死,原先没有第二件事,可既然南山牧野将那枚玉佩都归还于她,那么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至于大宋江湖变成什么样,和她有何干系,夏少禹死都死了,她愿意将他以帝王规格厚葬入皇陵,已经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称得上是仁至义尽,没必要再为了他追求的“天下英雄尽入吾彀”而费心竭力。
盛浅予单手撑着下巴,脸上露出少见的疲惫神色,天下人皆说她为了称帝不惜戕害亲子,可谁知她一路走来历经多少艰辛。
且不说日日朝堂之上需要面对多少如赵克己之流的顽固老臣,也不论她那位尽管身患顽疾却也雄才大略的儿子背着她做了多少蝇营狗苟之事,单论以白鹿书院、江左吴家为首的江南党人,就已让她焦头烂额。
更不用提那位居庙堂之远,坐拥一座锦绣城的绣王夏倚天,她与他少时相识,深知这个风雅男人平生所求,无非就是当个盛世闲王,可如今,大宋都快要改朝换代了,他难道依旧如过往二十多载一样,安心坐在钓鱼台,撒一把鱼饵,日复一日地看那万鲤争食之奇景吗?
就算他无心帝位,也总会有些忠鲠老臣找上门去,跪求他回来的。
女子称帝,从来都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十九年前,也就是夏少禹死后第二年,时任吏部考工司员外郎王三甲,许多人眼中的未来吏部尚书,深受左相信任,同如今中书舍人元七意一样,都是相府门徒,不过是因为提出希望女子能够参加科举考试,便被左相狠心贬黜,如今不知去向。
当时,盛浅予自己尚未站稳脚跟,没法同左相抗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三甲黯然离京。
现如今,倒是有不少新科士子常常在文章中高谈阔论女子当政有何裨益,不过她却连半个字都懒得看。
出于她这等奇诡心思,如今朝堂之上,倒尽是些反对她称帝的臣子占了多数,不过随着赵克己一死,这些臣子也都跟失去了主心骨一样,不知道该投靠谁了。
左相老谋深算,换作是十八年前的他,恐怕早已将这批无头苍蝇收入囊中,可现在,却放任这批同僚自个儿找门路,既不吸纳,也不表露立场,盛浅予对此心知肚明,这个老家伙无非是想看看她的本事,能否将那些江南党人收入麾下。
他不担心她像杀赵克己一样杀了他。
赵克己的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自找的,一来是因为他在朝堂之上所持反对态度太过坚定,二来则是因为他自己本人就是反女子称帝这一派系的实权领袖,杀了他,对盛浅予好处多多。
可他左相,不杀要比杀好,盛浅予需要他活着来替她笼络群臣,元七意的确是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相当优异的储相人选,可终究欠缺了点资历,像他这种三朝老臣,就像是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更能够“招蜂引蝶”,而这也是他和盛浅予所需要的。
左相大人也许不知道他那位曾经门生是如何评价他的,不过若是知道了,也会鼓掌称道,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脸上会露出久违的微笑:“知我者王三甲也。”
王三甲如此评价他:“精于谋身,拙于谋国”。
格局看似小了点,可看看那位工于谋国的家伙落得个怎样下场?
死了,现在尸骸都等着弟子冒死去取,而他却能稳坐相府,孰胜孰劣,难道还不明了?
碰上个疯女人,就不要试图讲道理。
他年龄尚小的时候就明白,和女人是讲不通道理的,圣人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更何况是一个心狠手辣又大权在握的女子呢。
谁也斗不过她,除非夏倚天走出锦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