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的职责不外乎协调各方面的关系,作为代国的丞相,理应把春耕放在首位。乡亲们有谷种的应该利用眼前大好季节,抢播抢种,没有种子的可以到官仓租借。至于里正提出聚集人气一议,本丞相从内心赞同,但是北方讨伐陈豨的战事一时难以结束,在前方打仗士兵能否归家耕种,本丞相认为指望他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张苍停顿一下,见众人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果断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就无能为力了?回答肯定不是的。我们可以招集流亡,分给他们土地,来聚集人气,本相认为,这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租借春种,招集流亡。”刘恒从张苍的一番话中提练出两条简便易行的措施,仔细回味,觉得丞相的建议是解决郭家庄乃至整个代国春耕生产的最好办法,于是,他提高嗓门说:“丞相所言,完全符合我们郭家庄的实情,切中要害,至关紧要。孤回去后,在向朝廷奏请的同时,颁布租借春种、招集流亡的政令,解除百姓春耕生产的后顾之忧。”
一个困扰郭家庄很久的难题,今天意想不到迎刃而解。村民们为刘恒深入到乡村、关心民生的非凡举动深深感动,他们黑压压跪满地上,高呼:“代王爱民,自古罕有,代王千岁,千千岁。”
刘恒双手一展,颇具王者气度,大声说:“各位乡亲请起,孤知道你们各有各的苦难之处,孤恨不能顷刻予以办理,但孤不是万能,不能包罗万象,囊括一切,咱们得慢慢来,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不能心急,战胜困难最终要靠你们自己。”
村民们更加激动,一个个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太阳也似乎善解人意,金灿灿的光芒格外耀眼。
“快到晌午,代王何处用膳?”宋昌觉得私访目的已达到,想请刘恒原路返回。
没想到刘恒的回答出人意料:“不仅孤王不走,随从也不能走,要让大家都尝一尝野菜团子,都了解一下百姓的疾苦。”
里正郭玉献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最后心一横,愧疚地说:“说实话,郭家庄很穷,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代王,我这个当里正的,感到很失职,但我们有一颗颗火热的心。”
刘恒笑着说:“孤今天来体验百姓生活,就是要尝尝野果子野菜团的味道,与百姓同苦同难,从而在代国官员中树立一种改善民生的执政理念。”
话没说完,村民们群情振奋,欢呼雀跃,“代王千岁,千千岁”的喊声此起彼伏。而对一群朴实的百姓,流淌着高贵皇族血液的刘恒双眼潮红,翕动嘴唇,轻声叹道:“多好的百姓呀。”
在里正郭玉献的陪同下,刘恒一行在露天中简单吃了一顿野餐,然后打道回府。
刘恒从乡下返回春和宫,心里像有一块棉絮堵塞似的,感到憋闷,以前只听说百姓生活艰难,今天亲眼一看,果然与牛马生活没有什么区别,这实在是人间悲剧。
晚膳时,刘恒没吃几口,就停箸不动。细心的薄姬注意到儿子的变化,轻声问:“恒儿,怎么不吃了?”
“我吃不下去。”
“原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下了趟乡,就不吃不喝了?难道你下乡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太悲惨啦,地没有种子播种,家没口粮下锅,一群饥民水深火热。”刘恒挪近薄姬,攥紧她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儿善心热肠。”薄姬掰开儿子的手,叹息不已。她扭过头,询问张苍:“丞相有何高见?”
张苍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薄姬:“当务之急,一则从官家仓廪中租借谷种给农夫,二则招集流亡人员,开垦荒芜之地。”
“你说到点子上了呀。”薄姬连连赞许,继而教诲刘恒:“当着百姓的面,你应该极力倡导两议,显示出国王的仁慈”。
“儿臣已顺应民心,首肯两议,百姓无不响应。”刘恒细嫩的脸上闪现出自豪感。
“两议既定,儿何愁之有?”
“当儿臣尝到野菜团粗糙难咽的滋味,心如尖刀剜割般难受,即使人参燕窝、大鱼大肉摆在眼前,也难咽一口。”
薄姬久久凝望着自己的儿子不语,为儿子一往情深地挚爱着一群嗷嗷待哺的饥民而高兴。难怪朝廷称赞自己的儿子温智贤良,儿子也确实堪称一位仁贤之王。
她吩咐王敏撤去剩余的菜肴,声情并茂地说:“今后给厨子说一声,把我们的饭菜减少四成,节俭下来的东西全部施舍给城中那些饥民,也好积些阴德。”边说,边返回景明宫。
当月牙儿悄悄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月光像水银一样,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在寂静的院中泻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刘恒来到薄姬的景明宫,在宦官的服侍下沐浴,然后麻利地钻进薄姬旁边的被窝。与往常不同的是,昔日刘恒一旦钻入被窝就会无忧无虑地发出轻匀的齁声,可今夜他翻过来掉过去,无论如何难以成眠,郭家庄饥民一张张面带菜色的脸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怎么也驱赶不走。
薄姬静静地斜躺在儿子的身侧,她已习惯了这种方式,儿子睡了,她才睡,儿子不睡,她绝对不会睡。儿子不时翻身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从被窝探出半个身子,俯在儿子的脸上问:“恒儿,睡不着?”
刘恒一个咕噜翻起身,紧紧抱住薄姬,痛心地说:“娘,儿臣一想起那些饥民,就怎么也睡不着。”
薄姬爱惜地抚着刘恒的头,叹道:“儿呀,遇到事儿,心里置不下不行呀,丞相肚里能撑船,将军头上能跑马,何况一国之王呢。”
夜深人静,万簌俱寂,母子俩嘀嘀咕咕,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
翌日,在刘恒的督催下,张苍颁发租借春种、招集流亡的公告,阐明代王广施仁义的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