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的手艺极佳,一桌菜足足八九碟,色相具备,干净利落。
其实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手艺,没有贾家食不讳精的繁杂工序讲究,亦没有外面酒楼卖弄刀功,投机取巧的精美摆盘。
但贾环还是吃的很香,并且没有任何矜持含蓄,甚至吃的很粗犷,很没吃相。
其中的缘由,莫不过是贾环在这桌其貌平平的饭菜里,看到了其他饭菜里没有的东西。
贾环自身极善庖厨之道,虽比不上那些大师傅的好手艺,但对于吃很讲究。
这桌饭菜不讲究摆盘,亦没有什么刀功的拼摆,甚至连火候味道上都把控得不算很好,比贾环自己的手艺差上很多。
但这显然是吴氏亲手做的,而且做的很细心,很仔细。
能很容易看清楚的一个细节,便是所有菜的碟子,都擦去了边缘粘上的汤汁。
这本非什么了不起的举动,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其中那份殷切的心意,就是最为难能可贵的了。
贾环初次登门,吴氏一个国府诰命夫人就亲自下厨招待,且这一桌家常菜如此细心,泉泉好意,真是难得。
贾环对这位婶子,渐生亲近之意,他能看出来,这位牛夫人是个诚挚温柔的女子,又有牛继宗前言他们夫妇膝下无子,故而待自己的亲近都是发自内心,实为人之常情矣。
如何向别人的款待表示感激呢,这并非是件难事。贾环自然不会做出错误的举动,全然是信手拈来。
要多夸赞,要多动筷子,要多笑。
每每夹过一样,口中便大肆夸赞这盘菜的味道绝美,多多夸赞吴氏手艺出色。
吴氏望着面前这个吃的满嘴流油的俊俏小郎,心里乐开了花,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一团。
“慢些吃,慢些吃,都是你的。”
看似吃个不停,实则贾环只是吃了一点点。这又是另一个缘由,吃的香同草包饭桶完全是两回事,真要吃的一片狼藉,叫主人家怎么看你呢。
虽然贾环是客人,但吴氏牛继宗并不拘束于他,只是吴氏简单给贾环夹了一筷头菜,口头多劝了几句罢了。并没有让贾环有不自在的感觉。
甚至贾环有些逾越,掌控起了饭桌上的局势,一个人应付两个人,游刃有余。
贾环将将夸赞了一番吴氏的小菜做的极好,有味又下饭。
转过头又起身端起酒杯,一如作揖姿势,只是酒杯藏在两手之后,同牛继宗笑道。
“世叔婶子如此盛情,侄儿真是受宠若惊,侄儿敬叔叔婶子一杯。”
牛继宗有些吃味地望了眼贾环,但白过贾环后,还是很给面子的一口饮下。
看着自家夫人被这个混小子哄得那么开心,他心情有些郁闷。
不过他却并不能对贾环发火,只因贾环做的太专业了,挑不出来刺。
这原是很寻常的道理,在座三人只有贾环一个人是晚辈。
虽然贾环是头回登门,但这种能套近乎的机会他岂会放过,敬酒迎酒,手段熟稔到牛继宗吴氏有些失措。
甚至吴氏一时都忘记了,这会子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想问贾环的话。
“环哥儿,你是荣府哪一支的,今年多大了。”
贾环笑了笑,温声回道。
“婶子不说我都忘了,我父亲是贾政,我嫡母是王太太,我是二房的庶子,过了年就十岁了。”
吴氏闻言笑了笑,望着贾环的目光里增添了几分怜惜。
时下庶子到底地位卑微些,难为这孩子还能生的这么一副好气度,实在难得。
“才九岁,恐怕还没取字吧,现下是在习武还是在读书呢。”
吴氏如此一问,就让牛继宗也注意了过来,他今日亦是头回见贾环,对他的事都很有兴趣。
贾环放下了小酒杯,笑声道。
“婶子说的确实,父亲师傅尚未给侄儿取字,如今算来已经读了几年书了,只是侄儿天资愚钝,没读出什么名堂,家师是国子监里的五经博士,世人尊称雅川先生。”
吴氏只是单纯的以为,他们这些武勋人家子弟,都是要习武的。不过看贾环这幅身子骨,也不像是习武的,听闻贾环说在读书,心里才明白过来。
现在武勋人家的子弟,吃不了习武的苦也正常,读书也是一条出路。
牛继宗倒不在意贾环是读书还是习武,武艺是一项防身的技艺,但军中亦有不善于此的将领。虽然不美,但并不妨事。
他不过随意听听,直到听到贾环笑着说出雅川先生,牛继宗的面色才有些变化。
“等等,你说的是那位雅川先生是不是姓林?”
贾环闻言一顿,奇道。
“世叔知道我师傅?我师傅是叫林道儒的,难道你们认识?”
牛继宗呵呵一笑,随即又喝了一杯酒,敷衍道。
“倒不曾见过,只是听过这位林大人的美名。环儿可听说过镇南将军这个名号?”
牛继宗面上不显什么,但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旧党魁首林道儒,天底下文名最盛的大儒,怎么可能不认识。
十五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让这位林大人黯然退场,长久地不露声名。
只是贾环拜在林道儒门下,倒是牛继宗再意想不到的事情了。
牛继宗脸上有了几分为难。
贾环自然注意到牛继宗脸上的神色变换,但这原是隐瞒不了的事情,还是早说为好。
“世叔所言镇南将军,是家师的长子。”
贾环一双明亮的眸子,试探性地望向牛继宗,想看出些端倪。
牛继宗亦是微微摇头,再不问些什么了,只是喝酒。
吴氏没有贾环牛继宗那么多的想法,犹是饶有兴趣地打听着贾环的事。
“你家大人可给你说了亲事,如若没有,婶子给你说媒可好。”
贾环还在观摩牛继宗,对吴氏的话听了一半,又忘了一半,含含糊糊地回道。
“嗯,啊!”
恍然惊醒,贾环的面色登时尴尬起来,挠着脑袋羞赧道。
“婶子,我才九岁啊,哪里就那么快了。”
吴氏倒是不觉着有什么,时人十四五岁成家是正常年纪,女儿家到十八岁还没婆家就该着急了,贾环过完年就是十岁,先讲一个,等几年再娶过门,不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吗?
不过看着贾环一副极为含羞抗拒的模样,吴氏只能作罢。
“那可就可惜了,与我们府上常走动的人家,很是有那么几个水灵的女孩子呢,配你再好不过了。”
吴氏本是好意,贾环不能说失礼的话,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酒足饭饱,三人又移步去了隔间,一架屏风隔起来,不过几步的路途。
牛继宗这才开始聊到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