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岸边的一座凉亭靠岸,一个高大精壮的黑肤男子正双手交握身前在岸上等待。我与温纳特先后登岸,那黑肤男子便热情地迎上来笑着拥抱了他,两人热情地相互握手,拍着对方的肩膀,笑着用格兰德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
那男子身穿芥黄色的窄袖胡服,短发,举动带着黑豹般的致命优雅。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有着低沉成熟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容。我与温纳特都已不算矮,而这个黑肤男子要比身长八尺的温纳特还要高个两三寸的样子,我对格兰德语虽不甚通达,但看他举止,听其谈吐无疑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只是他为何出现在此?与温纳特又有何旧交?
无人解答我的疑惑,他二人相携径直走进那亮着灯光的三层楼阁中,我习惯性地仰头,只见楼上匾额提着“乘鹤楼”三字。楼内的灯光暗的恰到好处,既能视物,又看的不甚分明,一楼的大厅已经摆好十数席长案,围在一块圆形巨大松软的羊毛地毯四周,每席长案都用三面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面向地毯中心的那面空着用来观赏表演,长案与长案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注1】,形成了一个个私密的小包厢,厢与厢之间互相看不见彼此。包厢内此时也已经坐满七七八八。羊毛地毯方圆六尺左右,在一楼中间辟出一个开阔的空间,此时八名乐师正居中演奏,在黑肤男子的带引下,我与温纳特在一间包厢内落座。侍僮端上了西域进口的琥珀酒,酒液装在透明的玻璃酒壶里,配上玻璃酒樽,像流动的黄金。
温纳特与那黑肤男子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向我,使我觉得有些赧然,二人又说了两句后温纳特便起身离席,我正欲问他去哪里,却被黑肤男子拦了下来。
他热情周到地为我斟酒,然后伸出手,用不带一丝口音的纯正秦国雅言道:“怠慢了,鄙人雷米·唐·阿里,幸会。叫我阿里便好。”
我知握手乃是西境通用的礼节,便伸出手与其相握:“在下杜栩。”
阿里的手干燥结实,却没有武士因常年握剑磨出的老茧,想来他并非骑士。当我正在犹豫开口询问是否不礼貌时,阿里反倒看出了我的疑惑。
他笑着问我:“今天这里有一个小型的拍卖会,你有没有兴趣参与?”
春楼能拍卖什么,我用脚后跟都想得到。
“初夜权吗?”见阿里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又追问了一句:“谁的?”
阿里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参与?”
我没兴趣,这也不是我今天来贞芙苑的目的。
我四处张望:“温纳特呢?”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拍卖活动,非常规的,”阿里根本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着,“被拍卖的主体不是贞芙苑的人,主体只是无论什么原因急需一笔钱,所以委托贞芙苑代理向客体拍卖,贞芙苑会抽三成作为代理费。”
我听的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
阿里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主体委托贞芙苑代为拍卖自己的身体,准确来说,出卖自己一夜的服务,来换取一笔钱。因为主体不是风月场上的人,所以为了保护主体,拍卖全程你都不会见到对方的样子,只有你出得全场最高价才能见到真人。”
“我要见詹姆斯·温纳特,”我站起身来,“我有话要问他,他把我带到这里来,自己跑的不见人算怎么回事!”
一个侍僮轻轻地拉开屏风,将一只黑木托盘端到我的面前,托盘上垫着一方黑色的丝绸,丝绸上托着一片竹简,在阿里温和的眼神示意下,我拿起竹简,翻过来,只见上面用小篆写着“男子、成年、身体健全”的字样。
“主体的特征和形貌会写在竹简上,由侍僮交到客体手里,通过竹简上的描述来出价,”阿里起身,扶着屏风对我说:“看看吧,说不定会是你喜欢的人呢。”说罢便闪身离去。
“本次拍卖主体的第一轮特征已经通过侍僮送入各位贵宾的包厢中,”羊毛地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清亮的女子,灯光昏暗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本次主体的起拍价是二百钱,上不封顶,请大家将出价写在竹简的背面,会有侍僮前来收回,若本轮不出价,视为弃权;本轮出价最低的人则算出局。各位有一炷香的时间,请。”
送来竹简的侍僮没有离去,想必是要收回竹简。他从怀中拿出一支白烛点燃,固定在案上左侧的青铜烛台上,又从袖中摸出一方细长盒,从盒中捻一根线香,将线香在蜡烛上点燃插在香炉中,最后将笔递给我。我犹豫着接过笔,却对自己在干什么一头雾水,阿里和温纳特交头接耳时的神秘笑容仿佛意味深长,阿里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也仿佛意有所指,但无论如何,我拍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初夜权有何用。
香已经燃烧一半,我已打定主意弃权,便扭头去看左右的包厢,灯光下只能看到人影,两边的侍僮都已带着出好价的竹简离去,我包厢里的这个侍僮长跪垂目,倒是一点催我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温纳特到底跑哪里去了,他在隔壁吗?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阿里一直回避回答温纳特的去向,而是转弯抹角地给我解释这场非常规拍卖的规则,还有那句话——“说不定会是你喜欢的人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一张网将我兜头覆住,温纳特最近缺钱吗?要把自己给拍卖了?线香马上要燃尽,我已来不及思考,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如果我不做点什么的话,可能会悔恨终生。
我迅速在竹简背面写上五百钱,赶在香灭之前塞进了侍僮的手里。
侍僮离去后,我才发觉自己心跳的厉害,脑子一团乱,我觉得自己被裹挟进了一场早有预谋的计划里。来之前,温纳特问我“你有多想知道”“为这份好奇能付出什么代价”“敢不敢跟我去一个地方”……
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那声音清亮的女子道:“第一轮最高出价为八百钱,那么,第二轮起拍价亦为八百钱。”
侍僮送来第二片竹简,我迫不及待地接过,只见上面写着“身长八尺”。
这一次我没等侍僮点燃香,就在竹简上写下一千五百钱递还给他。
要等所有的买主都出价,一炷香的时间是如此漫长,良久,那声音清亮的女子才宣布第二轮的最高出价是两千钱,而这也是第三轮的起拍价。
这种活动我多少有点了解,前面几轮各方买主都会尽力压价,但是到了最后两轮,随着越来越诱人的条件公布,价格可能会飙升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第三轮的竹简上写——“弱冠之龄”。
风月场上的弱冠之龄,不是严格地指二十周岁,而是泛指年满二十,而在二十五岁以内的男子,温纳特今年二十二岁。三轮条件叠加下来,是他无疑了。
第三轮的出价已经水涨船高,五千钱。
第四轮的竹简送到时,我还未及打开,先听到了其他包厢传来带着讶异情绪的惊呼,我低下头,竹简上赫然写着“处子”字样。
这一轮的出价无疑会大幅度翻升,世间本就有许多道貌岸然之士热衷于拉良家下水,劝风尘从良。那一声声惊呼就说明了一切,风月场上遇纯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