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三月份,沼狱之中温度已经稍稍变高,凌罡此时也换了囚服,只一件单薄棉麻囚服,便可以抵御夜晚沼狱的寒冷。
只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囚牢之中,何以缓解无聊,才是他真真正正考虑的,沼狱之外羽翼卫彻查,各大主和派官员也都走马下任,朝廷中新人换旧人,短短不过半月,朝廷气象一新。
可是,整个王朝所担忧的,还是北方动乱,三十万流民流离失所,朝廷也为此想尽了方法,寄希望于李炳赫与刘术率领的大军,渴望早日结束这场战争,在这乱世之中,这沼狱之中的凌罡,便显得渺小得很,暂时也没人注意到他,可以说朝廷可能已经将之遗忘了。
不过这对于凌罡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自与萧老爷见面确认其无事之后,便也在这沼狱之中落得逍遥自在,终日在沼狱之中换着法子琢磨着如何消遣,久而久之竟然和其中看守他的狱卒有了一点点默契。
只是沼狱之中潮湿,再加上温度升高,竟然有极少数蝇虫终日骚扰着他那两条腐烂的双腿。他便托狱卒要了一双竹筷,也不去杀死那蝇虫,在牢房之中闭着眼,听着那细小的声音用小小的竹筷去夹那蝇虫。
一开始连那蝇虫影儿都碰不到,但是也架不住凌罡终日无事,慢慢身子恢复得越来越好,夹得也越来越准了。于是这看似度日如年的牢狱之灾,对于凌罡来说,便也似乎不那么漫长。
每日进食之后,他便尝试着控制自己全身肌肉,做一会儿运动,之后稍作休息,便拿起那双触手可及的竹筷,闭着双眼,将整个诺大的牢狱之中的丁点声音都尽收耳中,练习着用竹筷夹蝇虫。久而久之,竟也体会到了《孙子兵法》之中那“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道理。
他练习此小游戏,初觉简单,但一静下心来才发觉它非常之难,而这多日的狱中苦练,也让凌罡对任何微弱的声音都有了感觉。
“想必日后出刀速度便会越来越快。”
久而久之凌罡甚至把刀法也暗酝其中,执着那竹筷笔走龙蛇,刀法不由得也大为精进!
而在黄河以北的漫漫黄沙里,一片稀稀散散的部队慢慢由远及近,向着黄河之水慢慢靠过去,那领头的正是九皇子——轩辕浩,身边老者杵着长刀,跟在轩辕浩身边寸步不离。
“皇子殿下,前方便快到黄河边上了,这下真的无路可走了。”
昨日夜晚,拓跋湛突然派出大军一举发起进攻,估摸着是拓跋扈那边心急了,让拓跋湛发动总攻将边防将士一举击溃,好早日率大军和拓跋湛汇合。轩辕浩连夜率领着仅剩的将士突围,便片刻不停地往南方赶,形势一日不如一日,轩辕浩也有点担心了。
“孙伯,我们逃出来的兄弟一共多少人?”
孙奉文往后望了望,后面边军战士经过一夜突围奔袭,此时都风尘仆仆,被血浸染了的盔甲掺杂着黄沙,好不狼狈。但是由于九皇子亲自带兵突围,此刻跟在他身边的人占了突围出来的绝大多数,然而还有绝大多数边军在黑夜之中被北凉军冲散了,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轩辕浩也不知道经过昨夜,到底有多少边军兄弟冲出了包围。此刻看着疲惫的袍泽,也不禁动容,北凉王拓跋扈阴晴不定,害死了多少王朝将士,他不忍想下去。
“皇子殿下,老朽估摸着仅剩八千,身后北凉军队马不停蹄赶过来,誓要将我们拦截于黄河边上,我军西方东方估计都有一定规模散兵,但是此番脱离部队,多半作鸟兽散了。援军再不到,边防军十三万兄弟,就真没了啊!”
轩辕浩沉吟片刻,抽吸了一下鼻子,爬上了一处高土坡,转身面向了仅剩的八千将士。
“各位边军兄弟,北凉贼寇拓跋扈不守信义,背弃和亲之盟,狼子野心,杀我们边军将士十三万于不备。今我们眼前便是黄河,黄河之后,便是我们的家乡。如今王朝接应我们的大军先头部队不日便到。我轩辕浩,此番斥走了接应我回京城的羽翼卫,为的便是与各位将士们共进退,拓跋湛料到我们会乘船渡河,我们就偏不乘船渡河,如今正值三月桃花汛,北方积雪融化,黄河之水湍急不易渡过,如若我们真争先恐后急渡,反而正中拓跋湛的计,我们就在此,反其道而行之,为贼首拓跋湛备一个大礼,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随后轩辕浩走下土坡,快步走到了孙奉文身边,要来了地图就地打坐起来,开始研究这一块的地形。古有韩信背水一战,而今日,他轩辕浩,也不得不领兵背水一战了。
土坡之下的将士,此番仿佛有一股浓烈的力量从背后涌上来,由衷地敬佩轩辕浩。
没有任何人言语。
八千边军将士没有一个人是一桩枯木,每个人都是鲜活的生命,有人家有老母尚在,有人膝下尚有儿女蹒跚学步,有人妻女尚在等待。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心中的一亩三分地,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一个士兵临阵脱逃,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起,望着那湍急的黄河,那黄河对岸的土地,那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北凉贼寇一定不会知道这是什么,之于他们,这只是肥沃的土地,是用之不竭的财宝,是他们唾手可得的地方。而之于这八千边军将士们,这是最美好的土地,这里有最美好的人儿啊,此刻,没有人说,但都也知道,不是他们的生命不重要,而是,如果他们都在此放弃了,那难道还等着北凉铁骑踏过黄河了之后再去努力吗?
而轩辕浩,他很清楚地知道此时他在干什么,父皇派来的羽翼卫在昨夜便被他呵斥回去了。他从小便算是半个纨绔子弟,待得他稍稍长大,宫中宫女们就没少被他调戏过,而朝中大臣,惹谁也不敢惹他这个二世祖,久而久之,也便被冠上了京城小霸王的名号,这也是为什么昨夜一百羽翼卫,却没一人敢上前将他押回京城。可是羽翼卫毕竟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也拗不过他们,便当下亲笔书信一封,草草打发一众羽翼卫回去交差了。
此刻他脑海中却没来由想起了一首词:“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他早年在宫中无意看见,读过几遍,如今方想起来了。此中味道,他还领悟不到,当然是初读无感,此刻却忽然脑中一震,想说些什么,盯着地图之上的黄河转瞬没了思绪,久久只轻轻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