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益清公主回宫了。宋知忆上前行礼,被公主拦住了:“知忆不必多礼,你大哥就在外面马车里,父皇亲自派了人护送你们回宫。父皇知道你们兄妹救了我的性命,特意嘉赏了黄金珠宝,还有药材。我还向父皇讨了一个奖赏,准你进宫来和我一起学五艺。”
五艺是皇室为公主和县主们在宫中开的学堂,原意是模仿民间的女子学堂,给公主们解闷,后来被骄阳公主办的有声有色,请得都是名师,分别教授诗词,女红,舞艺,书法和马术。
“和公主一起学五艺?”宋知忆不由得愣了片刻,羞愧的说:“公主,这些奖赏我实在配不上,我哪里救了你的性命,是大皇子救了我们。”
“若不是你大哥几次拦住那贼人,若不是你护着我,那贼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不许啰哩啰嗦,快回去吧,我被父皇禁了足,等父皇不生我的气了,我就叫你入宫来。哎呀,差点忘了,父皇说,公主偷跑出宫,还差点被贼人要挟,传出去不仅有损我的清誉,更有损皇室的脸面,所以叫我们都不能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对外只说你兄妹协助大皇子,抓住了朝廷要犯。”
宋知忆急着想要见大哥,点点头不再多说,匆匆向公主行礼道别,出门上了马车。她一眼见到宋清忆脸色苍白的侧靠在车里面,一下就哭了出来。宋清忆忙费劲的开口安抚她:“别哭,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怎么疼。”宋知忆听到大哥声音嘶哑无力,赶紧擦了擦泪,叫宋清忆不要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兄妹安安静静的在马车上坐着,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两人都格外珍惜这一刻的宁静。
马车缓缓进了将军府,宋将军和崔氏,还有宋知馨宋知宇,都已经等在门口。宋知忆一下马车,崔氏就一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双眼通红的说:“忆儿可也伤着了?快叫母亲看看!”宋知忆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说:“母亲别担心,我没伤着。”
将军也走了过来,看着下人们慢慢将宋清忆抬下马车,全然未顾及儿子苍白的脸和还在渗血的伤口,一脸自豪的说:“皇上已经召见过为父,大皇子也将你好一通夸赞,想不到我儿今日如此勇猛,这才是我宋家的男儿!!”
崔氏复杂的看了一眼宋翊,回身吩咐下人们道:“小心着点,别伤着咱们大少爷。”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讽刺。宋知宇急着想要帮忙,又担心碰着宋清忆的伤口,只好凑在跟前,一个劲儿说:“大哥太厉害了!等你好了,仔细跟我说说,没准儿我哪一天也能抓住个朝廷要犯!”
看着儿子讨好的冲着宋清忆笑,崔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宋知馨犹豫着想要上前,想了想还是站在崔氏的身后,没有说话。下午刚听说宋知忆和宋清忆似乎都受了重伤,被抬入宫中,她心里难免还是担心大姐姐。后来父亲回来,说是抓住了什么朝廷重犯,皇上的奖赏也送来了,摆了满满一个院子。母亲悄悄同她说,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年不过节的,宋清忆怎么就想到要带宋知忆出门去买首饰?他们兄妹二人,半点功夫不会,一个柔弱的娇小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抓住了朝廷的要犯?那大皇子又是多么神勇能干的人,竟需要他们兄妹的配合?这些皇上搪塞外人的话,她是半点不会相信。
宋知忆顾不得去注意崔氏的阴阳怪气和宋知馨的冷淡,她跟着下人来到大哥的院子,忙着仔细叮嘱丫鬟们该怎样熬药,怎样熬补品。碧烟的心里内疚的很,小姐险些丧命,她竟然因为一点小病没有陪在她身边,虽然宋知忆几次安抚她,碧烟还是自责的很,一个人卖力地蹲在炉火旁,想要用苦力来弥补对大小姐的愧疚。
宋清忆躺在床上,伤口很痛,心里也五味杂陈。这么些年来,不管他多么努力,甚至争取到了三皇子伴读那样的荣耀,父亲都从未像今天一样当众称赞过他。原来父亲的笑容也可以如此亲切。从懂事起,父亲对着他只有失望的样子,动怒的样子,疏离的样子。。。因为幼时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他无法按照父亲的愿望,弃文从武,子承父业。记得六岁那一年,父亲见他仍是扎不稳马步,抬不起大刀,气的大怒,逼他再练,他第一次哭着对父亲大喊,为何不能让他读书,即使不习武,他将来也必能成才,能光宗耀祖。父亲竟没有继续骂他,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点小事便哭哭啼啼,果然是不成器。罢了,明日开始,老子准你回书院,不必再练了。只不过你名字里那武字,也不必再叫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回头老子叫人给你登记改名!”
宋清忆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明明如愿以偿,不必再舞刀弄枪,做自己不能够也不喜欢的事,可父亲的话却在他心口砸了一个大洞。自幼丧母的他,本就敏感孤独,那一天更是彻头彻底的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了,他将自己的名字从宋知武改成了宋清忆,清字取自逝去母亲为他取的别名,忆取自他最疼爱的妹妹。自那以后,父亲对他就疏离得很,直到弟弟宋知宇开始展现在武功上面的才华,大概是因为后继有人,父亲才放松了许多,对他偶尔能有个笑脸了。。。
“熬这药的火可急不得”,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埋怨,宋清忆抬头看向院子,是妹妹宋知忆在同丫鬟碧烟讲话。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声音温和坚定,记忆里母亲的声音也是这样,多少次在他调皮的时候,温言细语的埋怨着他,言语里却满是宠爱。
宋清忆的眼睛一酸,妹妹也不过是个孩子,做事和使唤丫鬟的样子,却老成的像个管家婆似的。别人家的高门贵女在这个年纪,都还依偎在母亲身边撒娇,妹妹却要在面慈心恶的后母跟前努力周旋。
他小时候总觉得妹妹比他幸运,从未在母亲身边呆过,甚至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便无需像他一样思念着母亲。他甚至曾经因为妹妹跟崔氏十分亲密,而觉得失落失望过。后来长大了,他便也释怀了,为妹妹能够在崔氏身上得到母爱而欣慰。可自从上一次的赏花会,得知原来妹妹是忍辱负重在崔氏身边生活,他对自己的自责,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想好好弥补妹妹。
“大哥怎么不睡会儿。”宋知忆端着药踏进了屋子。
“这里这么多人在,妹妹放心回去歇着吧,今日你受了惊吓,回去叫碧烟陪你说说话,早些歇着。”宋清忆心疼的摸了摸宋知忆的头。
宋知忆摇摇头说:“我怕丫鬟们不尽心,碧烟这几日就留在这儿帮我看着,我明日再来看大哥。”说罢硬是看着宋清忆喝了药,又叮嘱了丫鬟们几句,才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