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迟迟不见开春,寒气栗烈,凛棘莹骨。
紫宸殿里焚着丹丹国进贡的“辟寒香”尚且不够,顾着小皇帝体虚怕冷,连御座旁都置了金盘,摆了交趾国献来的“辟寒犀”。
故而于此时节,安懋说自己染了咳喘之疾,听上去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他平时在外做足了人臣的礼数,即便抱病,也会侍立天子身侧,像这样撒手朝政,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因此朝野内外,一时人心浮动。
众人所思所想,相差仿佛。
——安太傅这是在借病立威,试图激起小皇帝的歉疚之心。
小皇帝失了主心骨,惫懒得原型毕露,一双眼睛总往安懋平日站的地方瞟。
不论底下说什么,他或是佯装未闻,把玩着垂落的冕旒;或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口一个听太傅定夺。
等这么宕延了几天,小皇帝连朝都不愿意上了。
今日几位重臣好不容易发动了内总管大太监去内宫谏请,一干老臣又执意在紫宸殿里立而候迎。
一番里应外合、好说歹说之后,小皇帝这才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朝袍,歪到了御座上。
不过顾柷这么歪着,也有他的这身龙袍委实穿得不怎么痛快的缘故。
顾柷一面虚张声势地作出庸君惛羸的样子,一面偷偷打量着殿内的摆设物事和底下站着的人。
记得看过的第一集成片里,放的明明是权臣剑履上殿的画面。
怎么到了这儿,官员们正经上朝,身上穿的是动物图补服,头上戴的是长翅帽呢?
手上拿着笏板,腰间却是革带虚束配“蹀躞七事”。
顾柷在心底暗暗吐槽。
还真是汉唐宋明清,一个不放过啊。
可是“蹀躞七事”中,不就包括了佩刀吗?
这作者既设定了个嚣张权臣剑履上殿的特权,那还多余写什么“蹀躞七事”呢?
底下的大人们急得冒火,偏偏顾柷正专注于细节考据,端的是一言不发。
礼部尚书王光焘抢先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莲目使臣一案,安太傅理当避嫌。”
“如今将人打入大理寺狱,十数日称病不闻不问,使臣暴死狱中,已达半数有余,实有挟私报复之嫌!”
顾柷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好像这才醒过神来似的。
“哦,朕知道了。”
王光焘急道,“陛下,万寿节将至,滥杀使臣,实在不祥!”
顾柷心道,“万寿节”大约是指小皇帝的生辰。
“哦,蛮夷之人,水土不服,也不甚稀奇。”
顾柷倒不是有心替安懋遮掩,而是他见这架空盛朝制度堆叠,连一套官服都集满了五朝特色,殿内所设事物也是中外间杂,华夷相合,一看就是那作者故意把此间风物写得模模糊糊,令人分辨不清这盛朝究竟指的是哪一朝、哪一世。
顾柷不由在心里叹气。
在不了解一朝实际纲纪制度与法律执行情况的条件下,即使穿成了个皇帝,也还是不敢随便乱说话啊。
大臣们不知当朝天子已然被人替了里芯儿,只是暗道他安懋蛊惑圣心,小皇帝为了护住太傅,屁股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王光焘是三朝老臣,早已有了龙钟之态,听得天子这般搪塞,一时间面红耳赤,喉中痰鸣,把个胸肋鼓缩得如风箱一般。
立在顾柷身侧几步开外的吴仁仁见此情状,半转过身,对顾柷低眉顺眼地建议道,
“陛下,王大人上了年纪,不宜久立,不如,且先让奴才们侍奉了王大人用些茶汤再议事罢。”
顾柷不明就里,只是听吴仁仁说得理所当然,便以为这是盛朝约定俗成的旧制,于是朝他轻点了下头,算是应允了。
当即有两个内侍去到王光焘身侧,一个伸手扶住他,一个捧了盅热汤,喂到他口中。
王光焘人老齿稀,那汤水里偏偏烫了几大块鹿腰子,肥厚紧实,柔韧弹牙。
他含在嘴里,嚼不动,咬不烂,又不敢冒着殿前失仪的风险吐回盅里,被噎得面孔通红。
那啜吸声断断续续,捱了足有一刻多钟。
顾柷看在眼里,却没有出言制止,只是朝吴仁仁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吴仁仁恭敬答道,
“禀陛下,快到巳时了。”
顾柷想了想,道,“时辰差不多了,退……”
堂下立时廷议四起。
“陛下,臣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