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懋和彭锡明张罗着把这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能算得上是“份量沉重”的寿礼推进紫光阁内时,阁中一应优伶乐工连同台上二女已迤逦离去。
顾柷靠坐在椅背上,面前正对着那座空落落的临时戏台。
吴仁仁小心地将一盅牛奶茯苓粥捧到顾柷嘴边。
小皇帝略带嫌弃地朝碗里瞅了两眼,接着缩起两手,一口口饮啜着盅内的白穗米粒儿。
用了大约小半碗,顾柷的脸上慢慢红润了起来,唇角还沾了圈半透明的白须,看上去同幼鹿没什么分别。
或许是茯苓粥的气味太过清淡,那辆七香鸾车还未推至跟前,小皇帝便循着那阵冬日里鲜有的花香移过了视线。
“古人云:‘相赠以芍药,相招以文无’,是以文无一名当归,芍药一名将离故也。”
顾柷伸出小舌,舔了舔下唇边的残白,懒洋洋地玩笑道,
“太傅‘凋严赠芍药’,莫不是要离朕而去了?”
吴仁仁见状,忙从端碗盅的两只手中分出一只,拿过搁置在旁的布巾,细细地为小皇帝拭去唇边的粥汁。
虑及天子威仪,顾柷只得暂时闭上了嘴。
吴仁仁却在这时轻声开口道,
“陛下素喜白芍。”
顾柷微微一怔,就听吴仁仁用一种审慎的口吻继续道,
“太傅以红芍进之,定是另有用意。”
顾柷看着这个惯常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奴才,不禁就想起了乔普拉的“别有用心”论。
小皇帝鼓了下腮,五味陈杂地在心里悄悄做了一回“你国党”:
用主张平等的佛教讲尊卑,用鼓吹忠孝的儒经喻权诈,
真是魔幻你盛!
就在顾柷默声吐槽间,安懋已行至天子跟前,
“陛下。”
顾柷抬起了眼,
“仁仁啊,你先退下罢。”
吴仁仁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将膳用诸物收拾妥当,尔后躬身退了出去。
彭锡明站在鸾车舆后,见天子言行举止,不由又想起了安懋方才在阁外时说的光武故事。
他面色沉静,只是不禁更加用心地暗自打量顾柷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臣听闻,陛下近来特召史馆进献《天文志诸册。”
安懋先开了口,
“臣为帝师,却因病而不得侍读于侧,着实惭愧。”
“不知陛下读《天文,可有何不解之处?”
顾柷毫无准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满腹吐槽:
这家伙的设定竟然是盛国的状元?
怎么说话做事一点逻辑都不讲?
这送芍药和读《天文有甚么关系?
“太傅从前教得好。”
吐槽归吐槽,顾柷面上还是保持着上位者特有的风淡云轻,
“朕没甚么不明白的。”
“陛下一向聪慧过人,平素所学,无不运于指掌、行之一心。”
安懋淡淡地应道,
“只是于天文一科中,有一则释识,臣尚未教授陛下。”
顾柷觉得安懋的话有些不对,据自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一向聪慧过人”这句评语绝不应该用来形容这个百无一用的小皇帝。
“哦?朕只当太傅尽心尽力。”
顾柷半似玩笑地道,
“不料竟藏了一手?”
安懋笑了一笑,笑得很像应和玩笑的那种笑,
“历代天文志,自史记天官书后,唯晋、隋两志,备述天体、仪象、星占,唐、宋加详,而皆未尽也。”
“至我朝开国以来,景测益精明,占候较密,然疆宇所囿,声教未宏,齐政窥玑,尚多略焉。”
“是故《天文有省,乃循唐、宋旧例,陛下不必为此申斥史馆诸吏,若是陛下以为天象有异,臣愿为陛下尽释其义。”
顾柷看了看那辆花团锦簇的七香车,越发觉得蹊跷,
“天象星占名目繁多,太傅如何一并释之?”
安懋伸出手,慢慢地解下了腰间的金印紫绶,
“古有灾异,则策免三公。”
彭锡明悚然一惊,刚想开口阻拦,却见安懋连腰间佩剑,一并解下。
银白剑鞘,朱红缑绳。
平素无纹的文人剑。
“今廷臣之位中,无居三公之位者,独臣叨窃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