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他惜命,他才不敢开口。
安懋凝视着他,忽地一击掌。
铁门倏然翻开,几个狱卒拖进来一口沉重的铁箱。
箱盖翻开,露出里头空荡荡的木板。
安懋取了一张素绢,在箱底上细细揩拭了一圈。
绢上立刻沾了一层焦褐色的细屑。
阿丹慕一见之下,面色大变。
安懋冷声道,
“这些东西,想必你不会不认得。”
“大人……这、这是沿途取暖剩下的炭灰。”
安懋也不多言,将素绢一卷,投入火盆之中。
只见盆中火舌一舔,立刻腾起一股奇异而泛着焦酥味的烟香来。
“价值千金的煤灰,当真奢侈!”
阿丹慕哑口无言,终于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原来,那日他们发现鬼母像的破庙里,还有几具行商的尸体。
那原是商队谴出来探问歇脚处的,谁知遇上暴雪,破庙坍塌,横死其中。
商队见他们迟迟不归,便至附近左右探寻。
正巧阿丹慕一行,因马匹冻毙,无力载鬼母像进京,大喜大悲下,六神无主,只得大雪中叩拜鬼母,以期菩萨显灵。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们果然等到了一支商队。
商队有护卫仆夫,彪悍强劲,亦有高头健马,领队名为胡罕,也是异域相貌,高鼻深目,发如亚麻,眼珠翡翠青。
一问之下,乃是“吕宋国”的行商。
阿丹慕大喜过望,当即许以重利,请求他们一道送鬼母像进京。
那领队却面有忧色,踟蹰不肯应允。
阿丹慕再三恳请,他方才吐露分毫。
原来吕宋国盛产一种香草,名曰“淡巴菰”。
淡巴菰叶片细长,烘培之后,以火燃之,啜吸烟气,可令人脏腑生热,驱除寒气,又有禳辟西南雾露秽瘴之效,捣其汁亦可毒头虱,故而甚是珍奇,贵逾黄金,一斤碎屑便可易名马宝驹一匹。
中原有俗语云:“商人逐利”,吕宋与大盛通商已久,因此常有商队专程往返,将淡巴菰经西南一路贩入盛国境内。
这支商队,便是为此而来。
谁知大雪封道,胡罕一行尚未来得及进京,禁令已经张贴在城外。
他们来得不巧。
原是宫中内侍,素来得宫外人的孝敬,吸食淡巴菰成癖。
几个瘾头重的,神智昏聩,镇日里躲在内库里吞云吐雾。
时间一久,连伺候皇帝都不太上心。
小皇帝素有小憩的习惯,有一近前内侍舍不得革囊铜管,便偷偷斜插在背心里,待服侍皇帝睡下,就趁势溜到殿外撮弄。
其间云腾雾缭,弥散殿中。
谁曾想皇帝睡梦之中,脉舒张,口唇焦灼,竟是起了一身的疹子,大病累日。
安懋大怒,彻查宫中上下,果然揪出祸首。
那内侍咬死不认,背心上却赫然是一连串烟灰烫出来的细点子,肌肤焦灼,依旧浑然不知。
安懋平素礼佛,知晓《楞严经中将此物列于“五辛”之一,视同脓血,污浊腥臭,他自是不喜。
如今又察知长久吸食此物,必定损毁心智,因此当即便署了禁令。
——“凡于盛国域内售贩淡巴菰者,需全数上缴,私携者死。”
胡罕一行,前日里抵达京城,一见禁令,当即被唬得魂飞魄散。
却又舍不得其间暴利,因此才如夹尾垂涎的饿狼一般,在京畿一带周旋,始终寻不到契机。
阿丹慕哀求颇久,这才换得胡罕微微一笑,
“行商在外,诸多不便,借些马匹,本是义不容辞。”
“只是……小弟也想求借一物。”
阿丹慕连忙问何物。
胡罕答道,
“名。”
他们要借的是使臣的名。
那些淡巴菰,悉数被藏进了封存贡品的木箱里,贴以封条,借以旃檀之名。
阿丹慕深知此事厉害,但事到如今,唯有铤而走险。
两伙人并作一股,冷汗涔涔地进了京。
好在胡罕一行亦是异域相貌,补了十三人的缺,守卫并未起疑。
进京之后,匆匆分道扬镳。
谁知阿丹慕仓皇出借,借的并非使臣之名,而是十三条人命!
安懋叹道,
“好生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