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锡明回道,
“陛下要我秉公正之心,我自然……”
安懋截口道,
“彭大人笃仁淳重,是看不得那三十名稚儿之母痛失亲子后又受摧折煎熬罢?”
语气是冷淡淡的,话却说得热乎乎的。
只是这陡然一热,竟刺得彭锡明觉得烫了起来,
“我不过是好意提醒,刑部原也不归我统管,禹功兄若想押解,我这便将金吾卫虎符交了就是。”
谢珽忙道,
“这又是哪里来的赌气话,禁军虎符,岂是说交就交的?”
彭锡明微笑道,
“如何是赌气话?若鬼母当真应誓杀戮五百小儿,除这三十人之外,余下还有疑犯四百六十二名。”
“俗语云‘宜早不宜迟’,我现下交了,待宫门一开我便去西苑向陛下复命,免得谢大人雷厉风行,却还平白受我这般人的拖累。”
“谢大人若是能早早地往西南捉一名真凶回来,这金吾卫五百缇骑,说不定还要多谢谢大人替他们多挣了这一份功劳,我最怕无功受禄,想来还是趁早交了得好。”
安懋直视着彭锡明,他的眼睛黑阗阗的,看不出什么意味,像一段阖在鞘里的剑。
“贼人的障眼法罢了!彭大人既不信佛,如何又会相信再有四百六十二名小儿被杀?”
谢珽笑着反问道,他笑得很轻巧,是那种令人疑惑这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如此轻巧的轻巧,
“我请彭大人押解疑犯,是怕刑部有人见风使舵,在万寿节临近时放出这些疑犯来扰乱人心,左右大理寺上下铁板一块,倒还真不怕甚么佛鬼道神。”
彭锡明神色犹豫,方要再张口,就听安懋道,
“方才仁甫兄问我佛祖有无慈心,我这便回答仁甫兄。”
安懋面色雪白,神情若铁,乍看去,竟像是顽石之中,剥出的一线晶莹蕴藉的玉髓,
“人道佛宗地狱不可入,我道公门之中好修行。”
谢珽附和笑道,
“是啊,修行得果何其辛苦,佛祖岂能了无慈心?”
彭锡明神情微动。
谢珽见状又道,
“倘或彭大人怕大理寺屈打成招,不如待勘讯之时一同留与察记。”
彭锡明摇头道,
“不必了,我听阎侍郎说,这些疑犯母亲大都疯疯癫癫,言不成句,谢大人想审她们,总得费上一通工夫。”
谢珽知道彭锡明这是应允的意思,不禁笑应道,
“彭大人果然仁心。”
彭锡明告辞的时候,安懋同谢珽一道,将他送至大理寺门外。
深巷尽头有青莹莹的灯光,晕在积雪上,因风摇曳不定。
那是为小皇帝生辰而特意增设祈福的七宝灯。
街衢之中,每隔数步便悬挂一盏,以旃檀为芯,如盈盈成滴的青琉璃一般。
谢珽看着彭锡明消失在迷蒙的雪雾里,又伴着安懋往回走去。
“对了,前一旬在宫中揪出的那个玩忽职守的内侍,可招认了是谁从宫外供给他们淡巴菰的吗?”
安懋启口回道,
“不曾。”
谢珽淡笑道,
“也是,淡巴菰价值千金,哪里能轻易……”
安懋接口道,
“你想说彭仁甫可疑?”
谢珽微笑道,
“我只是在为禹功兄打抱不平。”
“禹功兄解剑还玺之举,恐怕也只有昔年郭令公还赠唐代宗一千诏书可相媲一二了,如何就被一幅郭淳夫的《幽谷图给比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