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赞不是不会回话。
汪赞是有口难言。
真要计较起来,小皇帝的每个字都有诸多可议之处。
但汪赞不是安懋,此时也不是在朝堂之上。
他既没有那个身份替安懋痛陈“蝀桥解剑之谊”,也没有那个立场替其他朝臣死谏小皇帝上朝。
汪赞斟酌半响,方道,
“依臣之见,照着王尚书如今的架势,陛下想上朝,还得先赐花。”
汪赞的语气促狭又玩味,顾柷却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梗,
“嗯?赐甚么花?”
汪赞直起身道,
“宋时旧制,新进士赴闻喜宴,必得行拜谒‘簪花礼’。”
汪赞一认真说话,脸上迂钝的五官便活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钝中带利角的微妙表情,
“陛下登基以来,仅赐彭仁甫彭大人一人簪花,王尚书看在眼里,妒在心头,自然急着向陛下效仿‘比干剖心’了。”
顾柷哈哈大笑,
“汪卿好刻薄,王光焘是何等竦竣耿直的性子,汪卿竟拿他直比忌克妾妇,可是不通。”
小皇帝一笑,汪赞就也跟着笑,
“如何不通?昔年王荆公退居金陵时,诗中也有‘妾身与花宁独异’、‘嫁时罗衣羞更著’之怨望词句。”
“可见纵使是那等‘天变不足畏’的狷直之臣,在人主跟前也是自比妾妇,絮絮以叨‘人事反复那能知’啊。”
汪赞说得很像在开玩笑,顾柷大笑之余,却不把汪赞的玩笑话全当玩笑听。
毕竟,汪赞引用的这两句诗,是那首王安石寄语宋神宗的《君难托。
其诗最后一句是: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顾柷思忖稍许,便笑着回道,
“这倒不然,王光焘虽不贤德,却绝非汪卿所说的‘善妒’之臣。”
“昨日他还递了折子,要朕早择吉日,行春耕之礼,备科考之事呢。”
汪赞听了,心中不觉冷笑,面上却十分镇静,仍弯着眉眼,道,
“陛下说得是,王尚书的提议确有可取之处。”
“今年气候不同往常,开春开得是晚了些,陛下不如令司天监勤观天象,也好让太常寺早作准备。”
他顿了一顿,又道,
“只是这礼部一直替陛下惦记着科考,把吏部康大人的风头都盖下去了,还真是‘圣人心有七窍’。”
顾柷瞥了一眼那座搁在一旁的吉祥天女,笑道,
“汪卿此言差矣,佛心无七窍,难道便比不得圣人慈悲了么?”
他转过身,重新绕过桌几,坐回了案后,
“再者,王光焘提议早拟科考之事,也并非是全为了与太傅两相倾轧。”
“据说如今朝中是‘山苗兴,涧松废’,太祖虽承袭唐宋以来之科举旧制,但无奈功勋贵戚甚多,‘世胄蹑高位’者不在少数。”
“譬如,大理寺卿谢珽,便是父子世职,与太傅自小是世交,怪道莲目使臣入狱之时,王尚书就当庭弹劾太傅有‘挟私报复之嫌’,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小皇帝不笑了,汪赞也跟着收起了笑容,
“陛下,谢大人是先帝亲赐的进士出身,当年的誊封答卷,吏部还留存着呢,不如……”
顾柷摆了摆手,压抑住了即兴朗诵一段遇氏《出身论的冲动,道,
“不必了,‘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他看向天女菩萨像,